第六卷 農場 第三章

阿洛伊斯從來就不是我們的一個對象。根據我們的衡量標準,他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也就是說,他已經墮落透頂,假如我們真正需要他,隨時可以利用。假定那個時候他是閑著的話。短棍們是不會看守這個人的。為了什麼目的要看著他?有什麼值得保護的?要是換成克拉拉,我們是不敢接近的。接近她會給我們帶來損傷,還是同樣的問題——為了什麼目的要接近她?我們並不馬上需要她——正如我已經說過的,最最慈愛的母親偏偏會生下壞孩子來。當然,平常的男女覺得這個想法很討厭。這個想法頂撞了他們對Dummkopf的信念。上帝怎麼能容忍呢?這是對一個標準的哀悼。

阿洛伊斯對我們是直接有用的人。在他的優點和習慣、他卓有成效的貢獻、他天生的殘酷行為(更不必說他的粗野行為)等方面,他是非常靠得住的,因此,假如有必要,你就可以把阿道夫對他父親的憎恨強化或者弱化,從而完成對這個孩子性格的塑造。請放心吧——我們對阿洛伊斯是一百個放心的。

可是現在,他對蜜蜂的酷愛似乎誰也沒有料想到。像阿洛伊斯這樣不敬神的人,試圖一路走向墳墓,根本不會受到上帝可能是他們的世界的創造者這一暗示的激勵,不像那些懼怕褻瀆激情誘惑的虔誠的處女。這樣的女人只能通過種種仿製品滿足她們受損的肉慾。同樣,無神論者也有他們的替代品,那就是通過異教徒的信仰和實踐,通過為人效力,或者,到了現在,是通過技術來找到替代品——他們通常將這個辦法看作是解決人類問題的最可行的辦法。間或他們也會對某種自然現象感到異常忠誠。阿洛伊斯這種情況,正巧是對無比強大與無比渺小之間,即他自己和蜜蜂之間可能進行合作的認識。

由於非常關注這個問題,因此有一個晚上我潛入了他的心靈,這是一個代價高昂的舉動,因為他不是我們的對象,但是這很有必要,假如我要了解他的動機,而實際上,我現在了解得更多了。阿洛伊斯認為蜜蜂過著一種與他自己相仿的生活。這就是我產生擔憂的理由,在阿洛伊斯眼裡,尋找新的鮮花爛漫的田野的蜜蜂,是他能理解的親密的小生命。

在任何一個和煦的日子裡,這樣的采蜜者知道太陽的炎熱,也知道太陽能喚醒花瓣里秘密的渴望。阿洛伊斯不會重新打開鎖住他自己的一扇神秘的門,但是他的確不停地想像著蜜蜂停在進入鮮花深處的入口處。在欣欣向榮的和煦陽光下,花兒把花蜜奉獻給了蜜蜂的口器,就連蜜蜂的腿毛都沾滿了花粉。只一會兒工夫,同一隻蜜蜂就擺脫狂熱的慾望,進入另一朵花,不管哪一朵同種鮮花在微風中招手,這個小生命一面把從第一朵花採集的花粉撒在第二朵花上,一面又吮吸更多的花蜜。辛勤的勞動滿足了慾望。

他會對那隻歪歪斜斜地飛回蜂巢的蜜蜂產生親近感,它的花粉囊里裝得沉沉的,肚子里吸飽了花蜜。阿洛伊斯難道也是這樣嗎?他沒有給予女人很多,卻替自己帶回了許多——許多積累起來的關於如何處理他那個世界一角即海關人和事的智慧。到最後,他總是能知道陌生人說的話哪是真、哪是假,尤其是想欺騙他但又騙不了他的女人,因為他比她們聰明。他擁有真正的蜂蜜——智慧。那是對於別人在幹什麼勾當的了解,對於旅行者與商人隱瞞的那些秘密的了解,還有對於旅行者想偷走並據為己有的那些小貨品的了解,這些秘密像蜜一樣甜。但是,他的工作就是要截獲這些秘密的東西。在夏季最炎熱、最富有成效的日子,他像蜜蜂一樣辛勤工作,像蜜蜂一樣從早忙到晚,為的是要捍衛具有幾個世紀歷史的非凡的哈布斯堡家族帝國的榮耀。他承認,他們並非都很了不起,並非都是很好的人,但是大多數都像弗朗茨·約瑟夫一樣,是好人,很好的人。正如我們所知,在阿洛伊斯的五官長相上可以找到與弗朗茨·約瑟夫相像的地方——同樣的連鬢鬍子,同樣的莊嚴。據說,弗朗茨·約瑟夫皇帝可以一刻不停地處理必須親自辦理、幾乎是永遠處理不完的公務。只要有必要,他,阿洛伊斯,也隨時待命。然而,他們兩個人——皇帝和他本人——都很明白,光是采蜜是不夠的;你必須給自己留一點。

他知道,在林茨有這樣一些人,大抵都是些愚蠢的人,聽說女演員弗羅琳·卡特琳娜·施拉特是弗朗茨·約瑟夫的一個情婦就感到非常震驚。這怎麼可能呢?皇帝的妻子這麼漂亮——伊麗莎白皇后。消息就像一片油污一樣擴散。但是阿洛伊斯並不覺得驚訝。他理解,人們得把蜂蜜給自己留一點。

我還是不要被阿洛伊斯冥思苦想時的淫念完全吸引。其實,他也有點懼怕蜜蜂。他曾經被蜜蜂狠狠地、很有啟示地(假如我可以這樣說的話)蜇過,以至於他永遠也忘不了這蜇傷帶給他的一陣陣眩暈。這麼小的生物居然有這麼大的力量。這麼大的製造痛苦的力量!他覺得,這力量不只是來自蜜蜂。這樣的疼痛也表達了太陽的憤怒。在這方面,阿洛伊斯是熟悉的。他曾經穿上裹得緊緊的制服,在很多個八月的午後工作過。他當然知道太陽的盛怒,而蜜蜂就是太陽的代表,就像他是哈布斯堡王室的一名代表一樣,非常接近最高權力的威嚴。

這些對事物真諦的領悟是他即將到來的退休的產物嗎?一旦他與家人開始在農場里一起生活,就會發生無法預料的變化。我惶惶不安地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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