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情報官 第二章

剛生下來的時候,他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克拉拉·波爾茨爾的產物。他身體並不健康。實際上,每次他的鼻子流出一滴濃鼻涕,或者兩片嬰兒嘴唇間吹出一個口水小泡泡,都會讓克拉拉受到驚嚇。

假如他活不下來,可能她真的會去死。換成是任何一個沒有多大理由導致提心弔膽的女人,她對於阿道夫幼年時期的悉心照料或許可以看作是歇斯底里,但是,當時克拉拉是生活在一個深淵的邊緣上。回想與阿洛伊斯在一起的那些夜晚,現在仍舊處處都瀰漫著在同一年的幾個月里古斯塔夫、伊達和奧托一個接一個死去時病房裡刺鼻的腐敗氣味。她向上帝虔誠地祈禱把三個嬰兒都拯救下來,但是她的祈禱沒有一點靈驗。照她看來,上帝的斥責只能證明她的身份的罪惡。

在她懷了阿道夫之後,她養成了每天早晨用洗衣皂清洗嘴巴的習慣。(阿洛伊斯現在有了一個非常頑固的癖好——尤其是在她懷孕後期——強迫克拉拉親吻獵狗。)因此毫不奇怪她的愛是在嬰兒身上。只要阿道夫有一點真能活下來的跡象——他一見她的臉湊過來就會樂呵呵地微笑——她開始相信這一回也許上帝會寬容她,相信他甚至會饒恕她。他會願意放過她這個孩子嗎?她可以認為他的憤怒已經減弱了一點嗎?他甚至已經賜給她一個小天使了嗎?這就是虔誠希望的本質。後來她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告訴她不要跟她的丈夫有任何關係。這就是虔誠義務的本質。

阿洛伊斯不久就得面對可能出現的情形,即鋼鐵般的意志一旦經過祈禱的錘鍊,在一個妻子的身上就可能變得像她丈夫手臂上強壯的肌肉一樣有力。起初,阿洛伊斯相信她拒不讓他碰她的身體只不過是使性子罷了,那是一種引誘他的新花樣。「你們女人只會瞎折騰,就像貓兒追咬自己的尾巴。」他這樣對她說。然後,他認定這樣的造反行為必須加以無情的打擊,於是他一手抓住她的屁股,一手抓住她的胸部。

她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他鮮血直流。他打了她一個耳光,一隻眼睛被打得青腫。Gott im Himmel! 他第二天早晨只好求她等眼睛的青腫褪了以後再出門。一個星期里,他手上扎著繃帶,下了班以後又去買吃的——那幾個夜裡他沒有到酒吧去。然後,她臉上的青腫終於褪了,他依舊得放棄他認為是不可取消的權利,而且只得蜷縮成一團睡在床的一邊。

由於這個狀況將維持相當長一段時間,我目前要多與克拉拉接近。激烈情緒總是很受惡人與鬼怪的歡迎,就像農民做夢也想給莊稼培上肥沃的黑土。

有一點幾乎用不著強調,奧托、古斯塔夫和伊達的死證明對我們是有益的,即使生殺大權仍舊屬於上帝管轄,不掌握在我們手中。他們的死更加強了克拉拉對阿道夫的溺愛,這種愛已經遠遠超出了通常的博大的母愛。每次她親他的嘴他就開始尖叫,她意識到那是她嘴裡鹼的味道造成的。由於阿洛伊斯已經被趕到床的一邊去了,因此她也就沒有必要每天用肥皂清潔嘴巴。於是她又可以親親阿道夫,即使是在他可愛地咯咯大笑的時候。

我們希望這樣的舉動會有用處。過分的母愛與缺乏母愛對我們來說幾乎都是一樣有希望的。我們準備好了要尋找種種過分行為,不管是好還是壞,慈愛的還是恨之入骨的,什麼東西給得太多或者給得太少。任何真實情緒的誇張表現都可以用來為我們的目的服務。

我們需要耐心等待。說到要把一個孩子轉化為一個研究對象,我們遵循一個很可靠的規則。我們沉著行事。亂倫繁衍後代加上無限的母愛將提供豐富的資料,尤其是這件事因孕育時有我們在場而變得更加可信,因此我們有充分理由認為有非同一般的可能性在等著我們去挖掘,不過我們仍舊要耐心等待,要觀察。這孩子也許活不了。我們已經失去了很多孩子。上帝了解我們的選擇,狠心地——我要對他這樣說——是的,上帝會把某些孩子狠心地殺死,不管給自己造成多大損失。他自己的損失?這裡有個奇特的考慮。上帝對於圍著小孩子轉的那些人心中的希望並非一無所知。一個優異孩子的早夭可以使一個家庭心灰意冷。即使他知道某一個人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被我們奪走,他還會猶豫不決。有時候他也不希望給這個家庭帶來附帶的傷害。此外,他的天使們始終可以尋找機會把這個孩子從我們身邊偷走。

所以上帝是尊重母愛的,即使母愛包羅萬象。因此,人們不會覺得意外,許多藝術家、可怕的人、天才、劊子手,以及偶爾的倖存者被養活,長大,那是因為上帝不想處置他們。在D.K.(現在開始我們將常常這樣稱呼上帝 )和我們的領袖——大師——之間的鬥爭中,相互認可的第一要素就是他們的相互諒解,任何人的單個優秀品質未經他的力量或者我們的力量改動,是不可能獨自佔據上風的。即使最高尚、最具自我犧牲精神和最慷慨大方的母親,也可能生下一個魔鬼。假如我們也在場,依然如此,這不是一項我們可以根據最終結果來決定的遊戲。這就是為什麼在這個新生兒身上花費精力,對大師和上帝都是一場不均衡的賭博的道理。

但是,我能明白,對我所居住的這個世界的條件、局限和力量我必須作進一步的說明,否則能被理解的東西就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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