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阿道夫的母親 第四章

白喉就像黑死病一樣入侵他們的家庭。

黏液從兩歲和一歲的孩子的喉嚨里湧上來,那是一股綠色的痰液,比斯特羅納斯的泥漿還要稠,還要厚。那個小子和那個姑娘喉嚨里發出嘶啞的咳嗽聲,分明是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婦,像划槳的囚犯一樣死命鼓足肺里的氣要清除狹窄通道上的痰液的時候,受盡痛苦折磨發出的聲音。古斯塔夫第一個死去,他一直孱弱多病,兩歲半,模樣像克拉拉死去的哥哥姐姐的鬼,然後伊達死了,十五個月大,毫無疑問完全是藍眼睛克拉拉的模樣,與古斯塔夫隔了三個星期死的。兩個孩子的死又在接下來的打擊中讓母親回想起來。那就是奧托斷了氣——奧托只有三周大!——死於來勢洶洶的急性腹絞痛。在生命最初幾個星期里就死去的嬰兒的臭氣沉積在克拉拉的鼻子里,彷彿她的鼻孔就是記憶的又一個分支。

她毫不懷疑這是誰的過錯。阿洛伊斯與惡魔走得太近。但是這樣的事情她能夠理解。一個男孩子孤身來到維也納,而他又是那樣貪心。當然!但是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借口可找了。她渴望有一個孩子沒有夭折個個都長大成人的家庭,然而懷上古斯塔夫的那天夜裡她對全能的上帝不忠,是的,而且雖然阿洛伊斯目前與波默酒店新來的廚子羅莎莉私通,但是他要換一換口味、想找她做愛的那些夜晚,克拉拉依然想要尋找那隱秘的快樂。

她因為他這樣的行為而憎恨他,但是在那個時候她也發現這種憎恨是靠不住的。她的憎恨反而增添她的慾望。在她對阿洛伊斯感到有一時的愛的那些夜晚,所有這樣的活力又會在下面變得冰冷。事完之後阿洛伊斯還會抱怨,即使她發狂似的吻他,要挽救局面。

「你是嘴巴上答應,實際上不守信。」他這樣對她說。

這感覺彷彿她沒有結婚。安娜·格拉斯爾和芬妮始終在她心裡揮之不去。開始她是一個女傭,接著做了芬妮的孩子的保姆,後來又做了後媽,現在她自己的孩子也都死了。白喉侵襲那幾個尚小的孩子時,小阿洛伊斯和安格拉都被送到斯皮塔爾,因此逃過了染病。現在他們又都回來跟她住在一起,但是他們在波默酒店的三間卧室仍舊聞得到每個孩子死後煙熏消毒留下的味道,而且那三天在墓地分別為三個孩子舉行儀式,那氣味一直留在克拉拉的衣裙上。她當時知道一口棺材可以有多麼小——波爾茨爾家的孩子死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但是她自己生的孩子的小棺材彷彿是抽打在她心上的三鞭子,喚醒了她的孩子在世時她不敢表現出來的母愛。她是被她可能帶給這些新生兒靈魂的災禍所嚇倒了。只是到了古斯塔夫死後她才明白過來她是愛他的。

而阿洛伊斯,他主意已定,他是不會馬上寬恕上帝的。坐在海關旁邊的小酒店裡,對他的朋友,尤其是新來的、年輕的海關官員,他說起話來會帶著在稅務監察部工作了三十年的老資格的口氣。「只有皇帝才有權指導我們,」在一個炎熱的夏夜他說道,「真正的權力在那邊。上帝只知道把我們殺絕。」

「阿洛伊斯,」一個年齡大一點的朋友說道,「你說起話來好像你不怕人家跑到上面去說。」

「上面也好下面也好,對我來說真正的權威是弗朗茨·約瑟夫。」

「話說得過頭了。」他的朋友說道。

等到阿洛伊斯回到家裡,他通常都沒有好心情,喝了啤酒的興奮感已經煙消雲散。他會罵小阿洛伊斯,他會罵安格拉,對克拉拉他會一句話也不說。現在至多不過一個禮拜一回(而且他很是生氣那三個小孩的死抽走了他多少的精力),他會再像他們的第一夜那樣,看著克拉拉,會竭力思索怎樣讓她知道一點spécialités de la maison。他不會說法語,但是要弄懂這幾個字的意思所需的常識他是知道的。海關有一個官員揚揚自得地說他年輕的時候到過巴黎。他說在那邊的一個妓院里,他兩個夜裡學到的東西比他一輩子學的還要多。

阿洛伊斯不想聽這些話。有一些做法他並不陌生。拿芬妮來說吧,她就喜歡到處吻,而安娜·格拉斯爾,做那個事的時候她就不是個淑女了。而他偶爾找一個女僕或者找一個廚子,也會有驚喜。

當然,這些天他是跟一個驚恐的美女在一起,她的身體讓他感到烘熱,即使她的大腿像一堆雪那樣冷。她做愛時,對,在他真的進入她身體的時候——不很經常——她像那獵狗一樣有力,甚至,很像朝公狗嚎叫的母狗。克拉拉不會嚎叫,她只會跳上她的聖壇,孤獨地,總是孤獨地。他要教她,讓她知道摯愛在哪裡。Spécialités de la maison。

然而,在今天這個炎熱的夏夜,在他雙手比往常使出更大力氣的時候,他一時喘不過氣來。他感到一陣驚人的猝然的刺痛。霎時間,他感到自己像遭了雷擊。是他的心臟的問題嗎?下一個死的是他嗎?

「你沒事吧?」他躺倒在她身邊時她大聲叫道,他的呼吸聲嘶啞,聽起來就像他們死去的孩子最後幾聲咳嗽那樣可怕。

「沒事。是的,不對。」他說。然後她趴在他身上。她不知道這樣做會叫他蘇醒還是會叫他斷氣,但是那同樣的怨恨,像針那樣尖銳的怨恨,芬妮死後在她心頭冒出來的怨恨,現在又在她心頭涌動。芬妮曾經告訴她該怎麼辦。舅舅軟綿綿的,而她卻貪婪有力,這隻能是來自那惡魔——她心裡明白。於是衝動又恢複了。那惡魔就在那裡,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靠近過。

那獵狗開始蘇醒。她感到非常吃驚。阿洛伊斯剛才還是軟綿綿的。但現在他又是一個男人了!他抱住她的臉,他的雙唇和他的臉充滿了激情,終於那獵狗要衝向她,沖向她的虔誠,是的,讓這虔誠都去見鬼吧,阿洛伊斯心裡想——像沒有東西可吃的教堂老鼠一樣的妻子見鬼去吧,什麼教堂,見鬼去吧!——他從死人那裡回來了——真是奇蹟,他都有了,他的自尊就像一把劍。這比大海上的暴風雨還要猛烈!然後,這樣的一刻超越了,因為她——布勞瑙最純潔善良的女人——知道她此刻是在為魔鬼獻身,是的,她知道他來了,跟阿洛伊斯和她自己在一起,三者集合在一起,從他那裡來,然後從她那裡來,都在一起了,而我也跟他們在一起,第三個在場的人,融入我們三個人消退之後的叫喊聲中,阿洛伊斯和我自己進入克拉拉·波爾茨爾·希特勒的腹內,而實際上,我知道創造實現的那一刻,就像天使加百列在拿撒勒的一個決定性的夜晚伺候耶和華一樣,在一八八九年四月二十日阿道夫·希特勒出生前九個月零十天的這個七月的夜晚,在這孕育時刻,我也與那惡魔在一起。是的,我,有史以來最出色的情報部門的一名高級官員,也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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