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阿道夫的父親 第四章

在布勞瑙第二大酒店——施特萊夫賓館,阿洛伊斯和安娜·格拉斯爾有三個房間。在其他女傭和僕人住的頂樓,還有一個小房間是給克拉拉的。

有一段時間,阿洛伊斯有一個樂滋滋的念頭,他或許可以在那上面跟克拉拉待上一會兒,可是他的外甥女不歡迎他,根本不歡迎。大家,包括他的妻子在內,都很清楚,克拉拉對她了不起的舅舅只有尊敬,但是這似乎也沒有讓格拉斯爾覺得擔心——還沒有!這個姑娘的忠厚,已經到了難以理解的程度,假如你不了解死就是她最親的親人。那淺藍色的眼睛裡透露的光芒讓人想到了天使——虔誠的天使和被逐出天堂的天使。她的臉是那麼天真無邪,以致你會非常誠懇地詢問,關於被逐出天堂的天使她還知道些什麼,假如不是因為包含的那第二層含義會告訴我們,魔鬼就像飛蛾一樣在生命即將關上的門口彷徨。即使是天真無邪的人也並非總是喜歡夢見已故的親人。

阿洛伊斯能夠想像別的不確定的入口——通向克拉拉的貞潔之門也可能是通向一座冰窟之門。因此,在他外甥女的眼裡他是富有魅力的,但是他現在絕對不可去碰她。由於他的妻子現在就像一隻斷了翅膀的烏鴉一樣很不開心,所以任憑他追逐女僕和廚娘們,可是,到了她開始發動攻勢竭力要改掉施克爾格魯伯這個姓的時候,她又來了興緻,對他很不信任了。阿洛伊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大、牽涉面這麼廣、這麼擊中要害的醋勁。但是他準備好了如何對付。

儘管他認為一個男人的首要品格就是要忠於職守——保持個人面貌的整潔,在工作崗位上每時每刻都不可懈怠,但是,他多年來在邊境崗位上仔細檢查,揭露旅遊者和商人欺瞞哈布斯堡王國政府,逃過關稅,同時也學會了許多瞞報、謊報的伎倆。現在他自己也要運用這些本領,以便轉移安娜的注意,不去盯著酒店頂樓他老是去找的另外一個姑娘。

維也納有一個古老的笑話說,社會要繁榮興旺,警察與小偷都要不斷提高他們各自的本領。他經常想起這個笑話。安娜·格拉斯爾和他本人的情況也是這樣。她對於他可能會幹的勾當的認識越是深刻,他撒謊的本領就越高明。

她不相信他是有道理的。有好多時候他找被他看作是老戶頭的那三個女人做愛,到了早晨,他自己睡夠了,才來滿足他妻子的需要,而到了午後安娜·格拉斯爾躺下來午睡,他又不當班,那個時候正好是女服務員擦地板的時間,她跪在地板上撐著兩隻手,用一塊濕布從一邊擦到另一邊,他通常就會去摸她的屁股——確實,他難得見到她的面孔。而到了夜裡,安娜·格拉斯爾已經入睡,他就去找芬妮了。

所以,假如說他願意等一等克拉拉·波爾茨爾,那是因為他夜間和目前的真正興趣是在酒店的一個女招待身上,她十九歲,名叫芬妮·瑪茲爾伯格,性感而靈巧,而且——不管用什麼標準來衡量——流露出讓人難以抑制的誘惑。她從房間走過的時候,他已經學會眼睛不透露任何錶情,但是她的臀部在他眼裡的確具有難以抗拒的魅力——芬妮是一個一點都不做作的好姑娘。

確實,正如他到她的閣樓房間走了幾回後所發現的那樣,她是一個最苦惱的處女,是農家舊傳統里的少女:她的傳統意義上的貞潔之門始終保持童貞,至於她的鄰居,這樣的話卻不能說。這對阿洛伊斯來說就一點都不舒服了。獵狗太大無法深入到「氣味很大的該死的地方」(他是這麼說的)。芬妮的呻吟聲會壓得很低(為了不讓閣樓里的其他人聽見),但是他們兩人都難受。於是他們抱得更緊了。在這如火如荼的時刻,他們都愛著對方,在無法做愛的時候,那也並非是一個不尋常的反應。

他告訴自己,她只不過是一個富有農民的漂亮女兒罷了——她確實有還算過得去的嫁妝——但是他也告訴她說他愛她。她說:「真想放棄你的妻子,跟我生活在一塊兒嗎?」

「我會放棄她的,」他說,「假如你能給我別的東西!」

不行,她必須保持貞潔。一旦她願意做他想要的事,就會有孩子。她心裡明白,很快又會有第二個孩子。然後她完全可能死去。

「這種事情你是怎樣認定的?」

「我們家裡有吉卜賽人。也許我是一個女巫。」

「多麼嚇人的話!」

「不是的,你是壞人我是女巫。只有女巫才把嘴巴放到禁止放的地方。哎,我怕去懺悔。」

「離那些神甫遠一點,他們會吸你的血。他們這些人會使你身體虛弱,然後變成一個無用的人。」

他們沒完沒了地爭論,她到底要不要去懺悔。她拗不過他,聽從了他,然後,她在他的慾望壓迫下,真的給了他,她屈服了,而且在過了一個月以後告訴他說她懷孕了。她問,把事情告訴他妻子的時候到了嗎?

他不再信任芬妮。他覺得假如她真的怕死,她是不可能懷孕的。而且,他手段如此高明地對他的妻子撒了謊,現在也不敢去坦白。撒謊,與誠實一樣,是本能的反應,而且不久就變成頑固的習慣,與真誠一樣很可靠。安娜·格拉斯爾-赫勒·希特勒五十七歲了,而看上去還要老十歲(儘管讓他一直感到驚訝的是,拂曉時分她會變成一個潑婦)。失掉她,他的經濟條件就會大打折扣。而且,那樣一來他就會丟掉一個淑女換來一個村姑,一個非常迷人的村姑,但是他早就已經認定到頭來一個農民就像一塊石頭,朝空中擲出一塊石頭——它總是要落下來,而一個淑女就像一片羽毛。一個淑女會用她的智慧挑逗你。他不喜歡放棄他越來越高明的騙子本領。

下面是施特萊夫賓館餐廳里採擷到的一個實例:

安娜·格拉斯爾:我發現你又在盯著她。

阿洛伊斯:沒錯。你把我逮住了。即使你的眼睛不怎麼漂亮,我也不得不說你有一雙鷹的眼睛。

安娜·格拉斯爾:我們吃完以後你為什麼不追上去?就替我跟她說一句巧妙的笑話。

阿洛伊斯:你心地惡毒。你說出粗魯的話我倒喜歡。

安娜·格拉斯爾:比從前粗魯得多了。

阿洛伊斯:安娜,你聰明過人,但是現在這麼說你錯了。

安娜·格拉斯爾:你聽我說,親愛的,女服務員也好廚娘也好,我都認了。許多個晚上你回到床上是滿身的洋蔥味。洋蔥味比洗衣房的肥皂味好一些。不過我自己心裡在說,我不在乎。男人總要尋歡作樂。只不過,你為什麼還要變著法子損害我的智慧?我們知道這姑娘漂亮。反正偶爾可以去找一個長相不像隔夜的布丁的女招待做愛。

阿洛伊斯:行,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喜歡她的容貌,是的,有一點。雖然她不是我真的要的類型。不是,她不是那種類型。不過不管怎麼說,我不會靠近她了。話說得還要難聽呢。我還不想說給你聽呢,因為你喜歡她。

安娜·格拉斯爾:我喜歡她?她是個妓女。她是個訓練有素的妓女。真是你那一種類型。

阿洛伊斯:不是,她有病。我聽說她兩腿當中得了一種傳染病。我不會靠近她的。

安娜·格拉斯爾:我不相信你。我不可能相信這話。

阿洛伊斯:那就隨便你了。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她是你最不用擔心的人。

安娜·格拉斯爾:那麼,你要我擔心誰呢?克拉拉嗎?

阿洛伊斯:你太幽默了。假如我們不是在公眾場合,我會大聲笑起來,然後你知道我會怎麼辦。你太可愛了,太惡毒了。你居然會打發我去跟一個修女親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