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阿道夫的父親 第三章

阿洛伊斯在維也納混得不錯。憑著他漂亮又討人喜歡的臉,他被一家製作騎兵軍官靴子的工廠收下。

他現在伺候的年輕人,他們一個個的舉止態度都讓人覺得他們的身體、他們的制服、他們身上的裝飾、他們的靴子,以及他們的靈魂,彷彿都是根據同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模型製造出來的。他們對自己的外表所表現的信心讓阿洛伊斯由衷敬佩。他發現,這些人看上去與他們陪伴的穿得非常漂亮的女人非常協調。每到星期天,他幾乎沒有錯失一個機會,觀望他們一起散步。女人的帽子做工非常精細。他還有過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假如他遇上一個年輕的帽子銷售商,他們就可以開一家工廠。這樣,出身最優秀、最高貴階級的年輕人,一對對手牽著手光顧他們的商店,選購最好的靴子和時髦的帽子。這就是他後來好多年裡具有的唯一的經商觀念,但是他的確有過這樣的夢想,因為他為漂亮的女人所激勵。他愛年輕的女人。他與養父家的姐姐們一起玩耍的時候心裡非常滿足,養父家的姐姐,只有奈坡穆克才知道,那就是他的同父異母姐姐。

然而,他沒有遇上什麼年輕的帽商,於是這樣的念頭打消了,讓位給更加合適的想法。他絕不可能當上一名騎兵軍官,因為要當一名騎兵軍官需要一個體面的家庭出身,而他出生的地方的人熟悉的是一頭豬的脾氣習性,而不是一個男人噴在手帕上的香水味。阿洛伊斯不會去追求摸不到的東西。但是,有一點他明白——他能夠適應維也納的生活。在斯皮塔爾,沒有人能像他那樣有進取心。而且,他早就明白了自己的雄心壯志——他想要穿上體面的制服過日子,讓人家讚美他的英姿,還有他的智慧。毫無疑問他並不笨,這一點他是心中有數的。

到了十八歲的那一年,在靴子工廠待了五年以後,他到奧地利財政部應聘海關的一個職位,並被錄用。又過了五年,他升至Finanzwache Oberaufseher(稅務監察高級監督員),也只不過是一個相當於管一個班的軍士的職銜,但是穿的制服已經很神氣了,因為要升到這個級別通常也要花十年時間,尤其是進這個政府部門不是通過任何關係的話。

他偶爾寫幾回信告訴約翰·奈坡穆克他的升遷情況,終於在一八五八年他收到了一封回信。奈坡穆克最小的女兒約瑟法死了,那對全家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所以奈坡穆克信中有希望阿洛伊斯回去看看的意思。

一八五九年,他回到斯皮塔爾,對於一個中等身材的人來說,他顯得特別高大:在他家人看來,他的舉止態度像個當官的。他看起來真像個出身名門的人。

不多久,約翰·奈坡穆克就明白,他請阿洛伊斯回家探望是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但是現在的奈坡穆克已經是脊背傴僂,就像一棵被大風吹了許多年的樹。約瑟法的死猶如遭斧子劈留下的創傷,在肋間一陣陣地作痛。他累得沒有精神看阿洛伊斯。

其實,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大女兒約翰娜,比阿洛伊斯大七歲,十八歲結婚,結婚後的十一年裡對她的丈夫約翰·波爾茨爾忠貞盡責,總是見她挺著個大肚子。過去她是個生得可愛、討人喜歡的人。她生過六個孩子,只有兩個活下來,因而她現在變得手腳粗糙,長相土氣了。

如果說約翰娜曾經有過心情開朗,那麼這種情緒經受了長久的侵蝕,可一見到阿洛伊斯又恢複了生氣。他剛到她們家時,他是她最寵愛的人。每當她把這個五歲的孩子帶到她床上睡覺的時候,她都會慈愛地對待他。在他離開之前的那些歲月里,她都會拉拉他的頭髮,親親他的臉頰,直到有一年他八歲,她十五歲,他們在農具倉庫的乾草堆里一起翻滾,佯裝摔跤。但是他當時只有八歲,因此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這一回,沒問題了。一旦有機會,而這個機會也證明是唯一一個機會,阿洛伊斯就延續了他父親的傳統,即在倉庫乾草堆里幹了預示重大災禍的事,於是,克拉拉·波爾茨爾被懷上了。這在約翰娜的心裡是沒有疑問的。每一次,她的丈夫約翰·波爾茨爾讓她懷上孩子,她都知道。但這一回是非同一般的,她身體里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你讓我體味了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他們完事之後她這麼說。而待克拉拉出生,約翰娜給他寫去了一封信。他收到信時正好是他緊張培訓準備參加升級考試的時候,那是他提升為Finanzwache Respizient,即海關供職的低級別人員能達到的最高職位的考試。因此,他的注意力並未在斯皮塔爾。話雖如此,她寫來的這封信多年來他一直記著。這封信只有三個字(是約翰娜有把握能寫對的三個字),他讀過好多好多遍。「Sie ist hier」 ,在一個重大事件的全盛時期,約翰娜寫道(儘管她沒有簽上自己的名字),「她在這裡」佔據了他心中的警衛室,縱然阿洛伊斯的心是在他的事業上。說實話,他那次來探親的時候也許不會跟約翰娜做愛,若非多年前他與瓦爾普加待在一起過,而且在這件事發生的一年前他跟最小的約瑟法——他十二歲時最喜歡的人也待在一起過(他的第一次),因此他覺得他現在非常有必要去佔有剩下的那個姐姐——有多少男人能自詡如此深刻地了解三個姐妹?

倘若他能夠根據這樣的行為來衡量自己,那也是與稅務監察部門中其他低級別人員的成就相比而言的。他的升遷速度對於一個受過如此少的教育的年輕人來說是驚人的。而且,再過四年,他又被提升了一回,到了一八七零年又被提拔:在他三十三歲的時候,他已經爬上了海關收稅員的位子。到一八七五年,他已經是正式巡視員,有權在政府文件上他名下籤署他的職銜全稱和住址:「巴伐利亞州辛巴赫駐鐵道終端首席帝國海關官員。住址:布勞瑙,林茨大街。」

在一路朝著他這樣低起點的人能有機會得到的最高官職往上爬的過程中,他始終沒有放棄對女人的追逐。奧地利官僚主義的首要原則是做好你的工作,但是你完成工作任務的效率越高,你就越不必擔心你私生活中來一點放縱。這一點他是不折不扣地服從了。在那些日子裡,無論他被派到哪裡去執行任務,他總是住旅店。沒過多久,由於他信心十足,他會去攻克旅店廚娘和女服務員們防禦鬆懈的堡壘。待到他把能找的女人都找遍了,他通常就會搬到另一家大旅店去。在他四十年的職業生涯中,他變換住處是很頻繁的。比如,他在布勞瑙就換過十二個住處。他的女人是不是可以跟騎兵軍官相配的淑女,他也並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他已經想通了,淑女太難對付——那是沒有疑問的——而女服務員和廚娘們會對他感激不盡,他搬走了也不會來糾纏吵鬧。

一八七三年他與一個寡婦結了婚。任何一個自以為會被人看作是一位淑女的女人都與社會名望有關,他現在已有眼力觀察了——畢竟他的職業要求他在這方面要有一定能力——因此,他對他選中的寡婦也沒有感到不滿。即使他只有三十六歲而寡婦已經五十歲,不過他可以敬重她。她出身名門,她的相貌也許並不漂亮,但她是給王國政府帶來了一份收益的哈布斯堡煙草壟斷企業的一名官員之女,而且她的嫁妝是可喜的。他們倆生活得很好,還有一個私人女僕。他自己的薪水現在也很可觀——布勞瑙最高級的公立學校的校長掙的也沒有他多。隨著他職務的提升,他制服上的金飾和鍍金紐扣也增加了,他的三角帽也可以綉上精緻的官方裝飾。他的髭鬚配得上一個有頭銜的匈牙利人,還未看清他的面孔,你就已經看到了他的下頜。他吩咐他在海關的手下,跟他說話的時候須正確說出他的頭銜。這一切都有了,他於是心寬體胖。結婚以後沒多久,也是在他妻子竭力催促之下,他把髭鬚都剃了,在兩邊臉上留起了連鬢鬍子。在他的精心護理之下,連鬂鬍子就像城堡之門,使他更顯得儀錶堂堂。現在他不僅模樣像一個為哈布斯堡王朝效忠的海關官員,而且他甚至還像弗朗茨·約瑟夫 本人!他那神情活脫脫是皇帝的翻版,充分體現了恪盡職守、任勞任怨的品質,還有一張威嚴的面孔。

然而,他的妻子,安娜·格拉斯爾-赫勒,在他眼裡已經沒有了吸引力。她的吸引力的缺失出現在結婚大約兩年以後,那時他發現她也是一個孤兒,後來被人領養。而反過來她也失去了對他的氣質的敬仰,因為他(由於懶得再編造關於他的父親,一個想像的、頗有點傳奇式的施克爾格魯伯先生的故事)坦白說,在他的出生登記冊家系這一欄上並沒有這樣一個男人,一個空白而已。

她開始了她的攻勢。阿洛伊斯也要使自己的身份合法化。畢竟他的母親是結了婚的。為什麼就不能根據這一條認為約翰·格奧爾格·希德勒就是他父親呢?阿洛伊斯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是既然安娜·格拉斯爾抓住這一點挑起事端大做文章,他也不反對。畢竟,他從來不覺得他的姓有什麼好,而且她的說法也不一定有錯。安娜·格拉斯爾覺得雖然他的事業確實很有成就,但是他每天又不得不聽到人家叫嚷施克爾格魯伯這個姓的聲音 。

他一路風塵僕僕,取道威特臘從布勞瑙來到斯皮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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