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王后之書 第三章

我知道那是蜜球的聲音,我一直待在曾祖父的思想里,所以已經聽過她說話的聲音了。此時,他的眼白像死人一樣往上翻,接著從他的嗓子里冒出了蜜球的聲音。

「卡扎馬,」她說道,「我和別人一起笑是因為國王把你當成了女人。在他難以擺脫的力量的驅使下,你就像一條蟲子一樣。然而現在我想到的不是國王,而是你受傷的高傲的心。當河水從你身上流過時,你就像泥土一樣柔軟。告訴我吧,情況並不是這樣的。」

「情況確實是這樣的。」我的曾祖父用他自己的聲音說道,這句話發自肺腑。通過逐漸減弱的螢火蟲的光,我知道他再次變得鎮定,他的聲音是我聽過的最蒼老的,聽起來大概有一百歲的樣子,甚至還不止一百歲。我正試著回憶在墓穴里我自己的口部的某個通道,陰濕到我都無法呼吸。當蜜球的聲音再次響起時,我回到了今晚的喃喃細語中,「我對你思想的痛楚感同身受,當一個孩子出生時,生母會遭受腹部的抽搐之痛,卡扎馬是這樣嗎?」

「是的。」邁內黑特說。

「就在那個時候,你說不出自己是男人還是女人,你只能思索著為什麼女人要與男人發生關係。」

當她的最後一聲迴音消失後,邁內黑特探出頭來看著我們所有人,彷彿他已經睡了一百年。他的面孔從暮年歸來,臉上塗了一層新的妝容,我從未見他顯得這麼年輕,一個六十歲的男人站在我們之中就像四十歲的樣子,而且他的身體比一個馬車夫還要強壯。此時我的父親不再打鼾了,他慢慢醒過來,我母親的嘴角露出一絲滿足感,彷彿她已經嘗到了一個核心秘密的滋味。

「繼續往下說,」普塔-內穆-霍特普說道,「告訴我們更多關於蜜球的故事吧。她的這些故事聽起來幾乎和我偉大的祖先拉美西斯二世一樣奇妙,但願在聖地我也能受到他的歡迎。」他發出一聲尖銳的聲音,以提醒我們這仍然是暢所欲言之夜,虔誠地說話能得到眾神的庇護。「沒錯,」他說,「趁還沒破曉之前就告訴我們吧,再過一會兒海斯弗蒂蒂和我可能都想睡覺了。」他開懷大笑道。這是我聽到他的第一個源自真實快樂的聲音,之後我們的法老親吻了我父親的額頭。

「沒錯。」我的父親附和道。

「再次用蜜球的聲音講述吧。」普塔-內穆-霍特普對我的曾祖父喊道,彷彿他也一直在喝著克羅比。

「神聖的國王啊,我剛剛睡了一會兒後覺得精神好多了,你聽到了她的聲音了嗎?」

普塔-內穆-霍特普笑了。

「肯定沒錯,」邁內黑特說道,「我現在正想著她。」

「沒錯,繼續吧,」我們的法老說,「我很樂意聽。」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的曾祖父說道,「我離開努布提的房間時月亮已經從夜空消失了,而且對我難受的雙眼而言,夜色就和我最糟糕的想法一樣黑暗。我來到了黑天鵝晚上喜歡停留的池塘邊,試圖對她說話,然而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蒙受的羞辱。就在那時,我許下了第二個誓言——羞辱,跟其他任何毒藥一樣,需要它本身反常的療法。我決定鼓起瘋狂的勇氣,去做沒有人敢做的事,放任自己到其中一位王妃的床上。

「將這種想法說了兩遍,本身就是勇敢的表現,然而我知道我必須清晰地說出我的誓言,我確實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但那時我顫抖得厲害,那隻黑天鵝也開始劇烈地顫抖著,她拍打著翅膀,波紋從她的翅膀下擴散出來,使得池塘的水面嘩啦啦地泛起了泡沫,可以肯定在後宮裡的每個房間都能聽到這種聲音,沒過多久那池塘又恢複了平靜。我開始想念蜜球了,那個胖女人的胸前曾經升起過對我的一絲柔情,就像在大地乾燥時河水上漲時升起的柔情。那頭豬的鼻子貼在我的背上,還時常摩擦著我的大腿。

「不要讓我說我花了多少時間才開始第一次探訪,也不要讓我說我成功戰勝的每一種恐懼卻讓我失去了對下一個恐懼的承受力,所有這些故事都是一樣的。我不知道我能否在我的夢裡進入她的房間,我並沒有一直朝著她的房間走。我多麼希望能像國王一樣平躺著,輕易就能看到她雙腿間的那個洞穴啊。

「我就像一枚黑銅天幣被另一枚黑銅幣吸引了一樣,我也逐漸被蜜球吸引了。在一個國王沒有光顧後宮的夜晚,我出現在她的房間門口。但在那次探訪中我甚至都不敢坐在她的身邊,離開的時候我問她明天我能否再來,她同意了,並且告訴我,『只要是晚上,肯定沒有人會看到你在這裡。』接著她帶我來到她自己花園圍牆邊的一棵樹下,我可以通過這棵樹從圍牆上爬進爬出,如此一來我溜進溜出的時候就不會吵醒她的女僕和宦官了。觸摸著樹枝的時候,我想起了有一天晚上,當我在通往卡疊什的路上背靠著另一棵樹而坐的情景。我對她點了點頭,她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慢慢地摩擦著,她那肥胖的手指向我傳遞著一股力量,就像我曾經從黎巴嫩的樹木上獲得的力量一樣。

「我離開她的房間之後,整夜都無法入睡,蜜球身上的某種力量已經開始吸引我了。我從來沒喜歡過像她一樣肥胖的女人,想到她的豐滿就像一縷清風在我的肚子里攪動,我承認我的感覺就像一隻聖甲蟲在岸邊歡樂地推動著一個糞球,在輾轉反側的時候我跟甲蟲神科佩拉本身一樣富饒、溫暖,體內填滿了泥土。而且我再次領教了埃及人的糞料的氣味,那滿是腐爛和乾枯的臭味,依然散發著古埃及的貪婪,我思索著這種味道是不是因為蜜球沒灑香水而從她的肉體內散發出來的。在幻想著她的時候,我還感覺到了四處都是黃金,在我緊閉的雙眼中,浮現出一片金色的天空,天空里響著雷鳴聲,彷彿拉之神的光還沒有滿足玉米、蘆葦、閃爍的河流以及那些富饒的金色礦土,卻溫暖了所有的污穢。從這個糞球的正中央穿過,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悅,於是我坐起身子,開始思索我可能在她懷裡發現的邪惡吸引力。我堅決要去了解她,因為我已經忍受了那麼多年的羞辱了,到這個時候已經忍無可忍了。

「於是我從床上爬起來,朝她的花園走去。我爬上圍牆旁邊的那棵樹,攀著樹枝下降到她的花園裡。她正在她的房間里等著我,我驚慌失措地趕緊躲進她的懷裡。與她接觸後我感覺她的身體比大地還要博大,我以為我擁抱的是一座大山。在那天晚上,我終於體會到了恐懼和高潮的感覺。當我們完事的時候我甚至都沒有感覺到羞辱,而是如釋重負,很快我就可以站起來走路了。

「然而她並沒有急著送我離開,她在我身邊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就像一隻大鳥的影子越過我的影子那樣陰沉。後來她說道,『我要送你到樹那裡去。』但當我穿上我的便鞋時,她卻帶我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我們經過一扇門,來到了另一個房間,裡面散發著許多野獸的體臭味以及死去許久的動物的腐屍味,靠近壁龕旁邊的角落裡放著一小碗雪花膏,裡面裝著油,有一根燈芯正在燃燒著。借著燈光,她從一個罐子里捏出三指頭粉末,蘸在酒裡面攪拌著,自己喝掉了一半,然後把剩下的一半遞給我,我嘗到了一種比棺材還要陳舊的味道。

「她因我臉上的表情而發出大笑聲,那笑聲大到都可以驚醒其他人。她把一隻沉重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彷彿要告訴我她的僕人們是不會被她在晚上發出的任何聲音驚醒的,而且我知道,即使她此時幾乎不跟我說一句話,我們一起喝下的酒便是她的喉嚨和我的喉嚨連接的橋樑,越過這道橋樑就能傳遞彼此的思想。於是我也知道了,這間挨著她寢室的房間就是她在每個無法入睡的夜晚的棲身之處。緊接著,我的鼻子很快就告訴我,事實上有許多小型的獻祭儀式在這裡舉行過,我看到了祭壇,看到了花崗岩做成的桌子,還聞到了許多小動物的血液味,它們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恐懼地屈服於她。最終我明白了,正如我之前躺在我的床上一樣,感受到科佩拉之神的聖甲蟲在我的腸子里攪動著,這些酒里的粉末也是來自她捕捉到之後風乾的甲蟲(她先將這些甲蟲的頭去掉,然後再風乾,然後再研碎)。她肯定是先將它們搗碎,篩選好之後再說著和粉末對應的咒語將它們裝進罐子里,我們已經一起喝光了那杯酒,此時那杯酒使我再次想到了我們的聖甲蟲,我們是如此敬畏它的力量以至於我們不能研究它精妙的習性。然而在我的少年時代,我已經花了很多個下午在河邊觀察甲蟲了,童年時代沒有比這更好的娛樂方式了,我看著它們把糞球推到岸上的洞里去,它們會在那裡把糞球埋好,那個糞球將作為它產在裡面的卵的食物來源。如果你混淆了兩隻甲蟲,將它們的糞球調換,它們仍然會竭力為其他的卵履行這些職責,因為它們並不知道它們的卵已經被調換了。我之所以告訴你這個是因為站在蜜球旁邊的我明白了,她已經把我們的意圖混合在了一起,把我們的思想也混合在一起了,而且國王永遠都不會想到我們兩人是混合在一起的。這天晚上,在我離開之前,彷彿她想要擁有我更多的東西,甚至比擁有國王的東西還要多。她用一把鋒利的小刀子切斷了我的指甲,然後把它們收集在一起,再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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