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孩童之書 第八章

我們穿過花園,去餐廳與法老共進晚餐。母親想起自己不願回憶起的一段往事,但越不去想,她越能全部回想起來。每個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幾天前,父親告訴母親:「法老說邁內黑特吃過屎球。」父親知道這樣的消息會如何折磨她,母親卻回答:「他是當葯吃的。」但父親反駁道:「不,不是這樣的,他就是拿來吃的。法老是從卡梅-尤莎那裡聽說的,千真萬確。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它一直停留在法老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我覺得這可能就是邁內黑特很久都沒收到法老邀請的原因。」

「我也很久沒收到法老的邀請了。」母親剋制不住自己,反駁道。

「如果記不起邁內黑特,法老也基本上想不起你。」父親說。

最近,父親總是提起法老對豬的興趣,他不斷地講:「你知道嗎?如果貴族碰到了豬,無論衣著多麼華麗,他們都會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就跑到河裡去洗掉身上的豬臭味。」

「偉大的法老啊!我從沒碰過豬,以前聽人說麻風病是人們喝豬奶引起的。」奈弗-赫普-奧科漢姆說。

「據我所知,沒人這麼做過。」法老答道,「不過用不了多久,邁內黑特還會這麼做的。」父親特別向母親說明這句話。

兩天前,普塔-內穆-霍特普再次因為豬的問題感到困惑。「我跟卡梅-尤莎說了,」他對奈弗-赫普-奧科漢姆說,「我懷疑麻風病真的是豬傳染的,養豬的人要遭受處罰,得割掉他們的鼻子,永遠不能讓他們進入廟堂拜神。『那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問卡梅-尤莎,『萬一他們喬裝打扮躲藏起來呢?』『我們會知道的。』他告訴我。因為我們身邊有位祭司,這是對大祭司的最高評價。」

此時,法老摘掉頭上的假髮,遞給奈弗-赫普-奧科漢姆,然後歪著頭戴上另一頂,在銅鏡前上下打量著自己(這個場景是我母親想像到的),然後對父親說:「我要去慶祝今年的聖豬節了。」他看了一眼父親,又補充道:「是的,我們會吃豬肉,你跟我會像其他在集市的篝火旁大吃特吃又肥又美味的豬肉的埃及人一樣。還有,是的,」他停頓了一下,「你們一家人很久都沒來這裡了,到時我們一起吃頓便飯。告訴邁內黑特,」說到這裡時,他親切地笑了起來,「帶上他的球拍。」

「偉大的法老,如果您能親口告訴他,我將無比歡欣。」

法老又笑了:「到時候會有很多驚喜,我希望能在聖豬節那晚為你的妻兒帶去快樂。」

我不知道該期待什麼,因為父母和曾祖父曾經辦過精彩紛呈的晚會,有很多樂師演奏豎琴、里拉,甚至還有吉他等樂器。宴會過後,還有很多精彩的節目。有玩雜技和雜耍的,有摔跤的,那些技藝嫻熟的奴隸們還向畫了靶的木板上扔刀子。曾祖父甚至把客人領到岸邊,船夫們身上系著彩色的絲帶,頭上綁著羽毛頭巾,然後用船槳把自己的夥伴們趕下水。「這個真的很危險。」客人們小聲說,因為在船夫興奮的時候讓客人們下水去極有可能溺水,幸好沒有一個人出事。曾祖父讓人在火把上撒了一些鹽,於是火把上的火都變成了綠色、紫色和緋紅,在河的對岸都可以聽到大伙兒的喧鬧聲,那真是一場盛大的晚會。

今晚應該就不一樣了,母親說只有我們五個人共進晚餐。我仍然能清晰地窺探她的思想:法老曾經舉辦過很多大型的晚宴,但是這次小型的宴會會讓他覺得更有意思,因為我們可以更好地零距離交談。我可以聽見她在未來的幾天里以朋友的口吻與他聊天,但是她的眼睛飄忽不定,在臆想一些東西,我知道她沒有說謊。無論父親是如何跟她說的,聖豬節肯定會成為一個奇蹟。

確實是這樣,一到那裡我就知道今晚自己肯定會吃到以前沒吃過的東西,聽他們談論自己不熟悉的事情。確實,很快我就知曉了很多秘密,比如如何把字寫在死人的手上,以及食人族吃人肉的事。除了這些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

在宴會上,我不斷地吃到奇怪的菜肴,我的靈魂在冒著香氣的火焰里玩耍,思想開始發燙,母親所說的關於我出生的事像顆種子在我心裡生根發芽。我的臉頰變得通紅,父母之間(我不知道該看著父親還是看著邁內黑特)的對話像燙嘴的點心在我的胃裡蠕動。我感受到了瘋狂的快感,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這是很奇特的。在這裡,每一刻都有新的大量的快樂向我湧來,這種快樂也很容易變成一場災難。我不能像之前一樣想哭就哭,不斷的刺激讓我身體發燙,眼前的美食讓我欲罷不能,身體里的各個器官都被調動起來。

我們坐在黑檀木桌子旁邊,上面放著薄薄的金質盤子,金質盤子還沒母親的雪花石盤子重。屋子裡點了很多蠟燭,屋子像著了火的森林,這些蠟燭像夜晚的太陽照耀著我們。其實我們只是在一間木門關著的小屋裡,門上的紋理似豹紋一般。我注意到法老換了身新衣服,衣服上有很多亞麻布褶,凸顯出他的胸肌,但有一個肩膀上的裝飾品比我們在座的每個人的肩膀上的裝飾品都少,除了裙擺上縫了一根豹尾,他沒戴任何裝飾品。他時不時地拽一拽那條尾巴,恨不得把尾巴末端釘在桌子上,他這麼做好像是為了表示自己對母親或邁內黑特講的東西很感興趣。有一次,講到興奮處時他真的這麼做了,他把尾巴在桌子上使勁地砸了幾下,然後又狠狠地把它甩到地上,他好像也笑得身體發燙了。到了最後,他把豹子尾巴甩到他座位後面的鴕鳥扇柄上,扇子差點倒下來,幸虧被僕人們扶住了。

我們每個人後面都有兩把鴕鳥毛製成的扇子,但法老身後有五六把,無論做什麼事,撐扇子的僕人都會小聲說道:「長壽,健康,強壯。」斟滿高腳杯的時候他們會說,撤盤子的時候他們也說,上菜和加菜的時候他們也會說,輕柔的聲音連續不斷,讓人心安,就像我家花園裡蟋蟀的聲音。這裡一切都很安全,就像在家裡一樣。在家裡我可以睡很久,直到第二天昆蟲聒噪地叫個不停,它們這樣叫只是為了預報明天的天氣會更好,因此睡意又在我頭頂盤旋。我很喜歡僕人們說個不停的嘴巴,好像這些嘴巴也很喜歡菜肴的香味。

炒蝸牛端上來了,這些蝸牛沒有我以前見過的大,但是有洋蔥醬和大蒜醬的味道,還有香草的香味,就像法老的花木一樣香。之後有香草味從我的鼻子里冒出來,我的腦袋頓時感覺空空如也。我早就預料到會這樣,母親以前跟我說過這叫香草醬,而與洋蔥一起炒時叫醬香洋蔥。紅辣椒辣氣四溢,當香味從一個房間飄到另一個房間時,香草醬的香氣充滿了整個屋子。

我很喜歡這道菜,我們是用小小的牙籤插著吃的。這種牙籤是用象牙製成的,上面還鑲著一塊紅寶石,很像法老的帽子,上面有五條小短線,兩條刻成眼睛,兩條刻成鼻子,還有一條刻成嘴巴,如果普塔-內穆-霍特普的臉再瘦一點的話,看起來就特別像他,真的很搞笑,這是充滿喜劇效果的法老的臉龐。法老看到我很吃驚,於是他說:「這隻在聖豬節的時候才用,今晚你可以笑話我,這是你的夜晚。」

「我的夜晚?」用這種語氣問他,我真覺得自己很大膽。

「在聖豬節的晚上,最小的王子最尊貴,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小傢伙。」

我笑了,剛剛才吃過香草醬,我就覺得自己已經頭腦空空了,感覺自己像曾祖父一樣年長和智慧。希望自己能有大智若愚的頭腦,我把牙籤插到蝸牛里,挑出蝸牛肉,在整個過程中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勇士,勇闖未知的山洞,洞裡面生著火、烤著肉,我正用鋒利的矛削著吃。

「你們喜歡吃這些蝸牛嗎?」普塔-內穆-霍特普問,不管是不是聖豬節,父母連連點頭稱喜歡,向法老保證這是他們吃過的最肥美的蝸牛。普塔-內穆-霍特普說這些蝸牛是在橢圓形池塘里抓來的,池塘在花園裡「拉美西斯二世走廊」的盡頭,有一排棕櫚樹在旁邊遮陽,夜晚,池塘可以沐浴到月光,蝸牛爭相在月光里嬉戲。可能這就是這些蝸牛異常美味的原因吧!

「是的,口感很好,我覺得僕人們會偷的。」曾祖父說,其實他盤子里還剩著幾個。

普塔-內穆-霍特普搖搖頭:「偷則重罰。曾經有個宮女偷了幾個,父親就下令把她的乳頭全割了。」

在其他夜晚,母親可能不會這麼早說話,但是現在,她抓住了說話的機會:「您肯定不會這麼做吧?」

「我懶得去想,但是肯定會加重懲罰力度的。」

「哪怕只偷了一個蝸牛?」海斯弗蒂蒂打破砂鍋問到底。

「那時我還是個孩子,」普塔-內穆-霍特普說,「但是到現在我仍沒忘記父親是如何伸開雙手向我展示他的懲罰的。那個宮女還是個小女孩,乳頭還沒有我的小拇指大。我傷心地大哭,而父親只是輕輕地把割下來的兩個乳頭彈進池塘里,然後跟我說只有重罰才能讓這個地方遠離偷盜,不然,蝸牛質量就會受到影響。你看,今天,這些蝸牛和其他生物一樣,與油、洋蔥和香草一起製成了一道美味的菜。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得到的已經足夠多了,但有時候又覺得我只是聖豬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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