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孩童之書 第一章

我們回到了胡夫的墓室,我想故作鎮定,但卻很難。恐懼向我襲來,就像厚石塊一樣壓在我身上,我看了一眼大金字塔,內心的忐忑並沒有停止。邁內黑特每走一步,我內心的悲傷就會加倍,因為他顫顫巍巍的步履似乎對某種臭味避之不及。我想起有一次我走進自己的墓室時,撞見了奪門而逃的盜墓賊,他討厭我的氣味,我也討厭他的氣味,這表示我們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了。如果這是真的,那我從邁內黑特一世和自己身上能得出什麼啟示呢?

他是我的開比特嗎?這個想法縈繞在我的腦海里。他是我的影子嗎?還有誰能比開比特和卡更神奇?卡可能是一個人保持存在的最後形式,但是它沒有保存多少記憶。開比特卻記得你曾經經歷過的所有事情,所以它可能扭曲卡的記憶,開比特很邪惡。

我確信開比特就是我的影子,它強有力地附在我身上,我想問:「你是邁內黑特二世的開比特嗎?」但是沒問,擔心它會迷惑我說:「不,你是邁內黑特一世的卡,我是他的開比特。」

所以我什麼都沒問,只是跟著他匆匆的步履默默地行走著。他像我的嚮導,身披白袍,蔑視乞討者和蝙蝠,他的每個姿勢都在講述著曾經為他引賓的僕人的故事,即使領錯了,他們也不會受到懲罰。我們從大墓地走來時,有個人站在那裡,兩個手掌張開,他是個沒有手指的乞丐。邁內黑特大步走過去,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胳膊,警告那個乞丐不允許靠近他。其實在我們靠近的時候,那個人退縮了一下,我意識到他肯定認為我是貴族。

我開始注意自己的衣著,我是什麼時候穿上整潔的白色褶裙和鑲著珠寶的胸甲呢?我在尼羅河岸邊散步——記憶開始浮現,民眾們臣服在我面前。記憶中的畫面太清晰了,讓我不得不信,我很高興,也很滿意,因為臣民們剛剛給了我足夠的尊重。感動了一會兒之後,我開始思考曾祖父對荷魯斯和賽特的評價,我的情緒迅速變壞了。這個老頭能建立如此偉業,他的傲慢是沉默的,讓人覺得神奇。我不知道是否該把他想像成一個有趣的人,我臀部的肌肉訴說著自己的驕傲——我的背部沒有一處地方受傷。我們並肩行走時,我感覺到自己的胳膊和腿正在漸漸恢複力量,我的權力只有以前的七分之一,但我不明白這個邪惡的老頭是如何在肉慾上佔有我的。我和我的朋友都記得自己曾經是處男,直到某天有人從背後插入我們的身體,當然,被他人破身是真正意義上的轉變。貴族也會任憑他人擺布,就好像我們用皇室之花去獻祭一樣,這確實是真的。我們不得不承認,即便是一個我們一點都不尊重的人,也有可能成功地引誘我們。有些人可能會把貞潔保持很多年,但這有可能變成惡習,因為他們有人可能會變得跟老處女一樣,苦苦等待很多年,經不起周圍笨拙的年輕人的誘惑,這時候就需要真理之神瑪特來平衡了。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那種保持處子之身很多年的人,如果邁內黑特一世是第一個破我身的人,那會有多恐怖啊!不,我感覺這不可信,我看著他在我前面走著,一步一步地,像個老人,儘管今晚很暖和,但他的頭部還是用東西包裹著的。可他走路的姿勢也不完全像個老人。

我感到很不安,快到胡夫金字塔的腳下時,他好像看出我不是很想繼續往前走了,於是他坐下來休息,繼續跟我講話,但我已經聽不進去了。我們的呼吸混雜到一起,不知道他從我的氣息里能聞到什麼,我踩在了一泡剛撒完的尿上,這裡好像是個蝙蝠洞,這個洞應該是我們墮入地獄的不錯的入口。我忍受著他釋放出的氣味,但我自己釋放出的氣味更糟糕。現在他的氣味可以聞了,不像之前的臭蒜味和臭牙味那麼難聞。

「地獄的常規入口是在第一道大瀑布後面,離我們很遠,那也不是給我們走的路,我們要從一個天上可以找到的洞口進去。」邁內黑特說,並在溫暖的月光下哆嗦著。

如果眼前沒有看見金字塔,我永遠不會懂他所要表達的意思。在月光下,金字塔的石灰石坡面就像大理石一樣閃閃發光,它們的影子就像黑色的天鵝絨。我記得位於這個大金字塔中央的胡夫密室,這就是我曾經要進入的地獄在天上的入口嗎?我走錯路了嗎?現在我無暇顧及這些問題了。

邁內黑特在嘮叨著那些煩瑣小事,我根本沒心思聽,好像和他曾經關押的一個希伯來奴隸以及他們的奇怪風俗有關。「他們都是瘋子,想一直當個牧羊人。他們很擅長在山上邊牧羊邊自言自語。但就我觀察,像野獸一樣的野蠻人比我們更親近神。比如說,」他說,其實他的聲音幫我平靜了內心的怯懦,「我記得這群希伯來奴隸所說的語言,一開始我感覺這就是一群低能兒所說的胡話,因為他們對自己所說的今天或者明天的事沒有任何概念,但是對於『切割』這個動作他們至少有一百個詞來形容,一個詞用來形容割蘆葦,一個詞用來形容切肉,還有剁家禽,削各種各樣的水果,更別說砍樹、砍頭了,如果你認為我們所切的東西都有靈魂的話,你就不會覺得他們愚蠢了。優美的詞語是可以減輕這種疼痛的,但是我們在將敵人分屍時是不會想要聽見同一種哭聲的,所以,這種詞語的變化敦促我去學習牧羊人的語言,我發現希伯來人隨遇而安,從他們簡約的言詞就能看出來。『我吃飯。』他們說,很簡單,但是當他們不想表達在自己面前的東西時,你就區別不出他們所說的到底是發生過的還是沒有發生的,除非你懂得他們的語言技巧。他們說話時的情況也是這樣,例如他們告訴你『我吃飯』你就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已經吃完了還是一會兒再去吃,除非你細心觀察,然後弄懂他們想要表達的真正意思。『我吃飯』的意思是他們即將去吃飯,他們知道吃飯的具體時間,他們的方言想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我們怎麼能確定自己明天要做的事情昨天並沒有發生呢?我們並不記得,這是在夢裡,」邁內黑特邊說邊輕柔地撫摸我的肩膀,「所以不要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無奈,它們可能已經發生了,是的,我的曾孫——海斯弗蒂蒂的寶貴兒子,你恐懼中可能潛伏著比你所了解的還多的自尊,它可能來源於你對過去的悔恨,而不是告訴你即將來臨的殘酷折磨。」

之後我真的感到解脫了,他長長的講話讓我平靜了下來,突然,我再次對眼前這個老頭突如其來的和善產生好感。

現在,月亮已經偏移胡夫金字塔的頂端,邁內黑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我驚異於月光的美麗,皎潔的月光通過金字塔三角形的斜坡傾瀉在我們身上。

邁內黑特用最小的聲音說話,彷彿喉嚨最小的震動也會破壞月光的純潔。「這座神聖的金字塔,」他小聲說道,「堪比創世神阿圖姆從天池帶來的第一座山,所以它是放置其他墓穴的大墓地。一進入這個金字塔,你就會被捲入地獄的洪流里。」

當我注視著面前的大斜坡時,特別想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進入到金字塔裡面去,因為月光下的斜坡像紙莎草紙一樣平滑,像洪荒沙漠一樣浩渺無際。石塊與石塊之間的縫隙還沒有捏緊的兩根手指間的空隙大,我已經不想再等待了。邁內黑特向金字塔腳下又走了最後一百步,然後大哭起來,我以前從未見他這樣哭過。他的哭聲不像宛轉悠揚的鳥鳴,也不像野獸發出的奇異呼嚕聲,而是像蝙蝠發出的刺耳聒雜訊,斜坡上的厚石板也隨著他的哭聲像門一樣晃動著。

「是時候了!」他對我說,然後敏捷地爬上斜坡。我跟著他,希望我的氣息可以和痛苦一起被封存,我不再感到害怕。在日出之前,我就像一個沒有敬畏之心的小孩一樣,我是進入到死亡對自己來說已經很自然的境界了嗎?我們進入到金字塔的入口時,空氣發生了改變。如果我聾了,我的耳朵會對我說自己正在進入另一個領域。周圍靜悄悄的,幾乎聽不到鳥兒揮動翅膀的聲音,每一座廟宇的安靜組成了這一片寂靜,還有每一隻死在三角形石頭上的動物消失的迴音。霧氣正從死去的野獸身上升起,野獸的每一滴血都為空氣增添了一分平靜,就在這裡,它剛剛被其他的野獸殺死。如果我們的闖入打擾了這裡的石頭,我們腳步的回聲就會讓這些無序的聲音平靜下來。

我們繼續在黑暗中沿著通道前進,在一些狹小的通道里我們必須彎下腰來,在我們面前有嚇得四下逃竄的老鼠和昆蟲,蝙蝠飛動時離我們如此之近,我們聽不到它們發出的警告聲。

最終這些騷亂都停止了,我們繼續前進著,一種平靜的感覺油然而生,就像聞到洪水泛濫時尼羅河水的味道。我有一種預感,前面會有更廣闊的空間,果不其然,不出十步遠,我們就走進了一個又高又窄的走廊里。通過蝙蝠刺耳的聲音,我判斷這個走廊至少有三十英尺高,走廊里很黑。同時,我感覺自己被炫光照亮,我什麼都看不見了,但是感覺自己內心充滿了光亮,回憶起在自己童年的某一天,我和父母乘船沿著尼羅河順流而下,陽光燦爛,我感覺自己的思想都暴露在陽光下,好像我身體所有的部分都乘著金色的船,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父母帶我去參見法老,我歡呼雀躍,我甚至還記得袍子上的金黃色。那天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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