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午夜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抑或這是我清醒的時候想像到的。我和一群人站在一個大廳里,我們抬起一隻腳,只用一隻腳支撐著身體。那個演講者已經說了將近一個小時,而我們低著頭聽著,看著滿地用報紙包著的煙蒂和人們吐的痰。每當那個演講者停頓的時候,總會釋放出一個信號,這樣我們就可以張開嘴按照要求歡呼。過了一會兒我可以聽清他講的是什麼了:

「我被很多人以各種理由稱作御用文人、陰謀破壞者和可惡的敵國代理人。聽著,你們這群人,我藐視那些愛其他國家勝過愛自己國家的婊子。如果你們發現了一個,即便是一個,在這個團體里,也要把他勒死!我說了,必須把他勒死。我被叫作御用文人,他們說我以前是,但這是一個謊言,我以我死去的母親發誓,願上帝保佑她。」

於是我們歡呼著,因為他提到了上帝。

「我為了讓你們更富裕而工作著,這是上帝熱愛的真理。但是這裡正在發生戰爭,這些激進分子和外國人的怪胎,是我們必須與之戰鬥的敵人。我為了讓你們富裕而工作著,這只是一個意外,所以接受我的真誠吧,現在你們得到的越來越少了。我已經聽到你們有些人在談論革命,朋友們,扔掉那個東西吧。現在,勞動才是光榮的,我們不需要革命。然而,我們一直在為戰爭而生產,而勞動,我們屈服於大躍進,並且是心甘情願的,心甘情願的。對,就是心甘情願這個詞。但是我們沒有批評,因為大躍進意味著更多的生產,意味著我們會創造更多的財富。你們當中的激進者認為武器不算財富,但是我要說,武器就是財富,因為它屬於我們所有人。所以,那些激進者可以閉上嘴了。」

突然,他指著我說:「你,羅維特,我指的就是你!」然後我絕望地叫喊著:「你在欺騙工人,你在欺騙工人,你在欺騙……」當我的手臂被後面的人抓住時,我依舊在叫喊著,我被推擠出大廳來到街上,穿著制服的人正在那裡等著我。

然後那道牆可能被推倒了,因為我完全醒過來並且穿好了衣服,我的頭埋在枕頭裡,手抓著那個嬰兒床的鐵欄杆。

現在幾點鐘?我的焦慮半道消失了,於是我從床上起身去摸索鬧鐘。我站在地板上,鞋子是冰涼的,腿在發抖,我聽到一個溫柔而又熟悉的聲音。

「麥克勞德,我說,老傢伙,麥克勞德。」

是霍林斯沃斯。我把門打開一條縫隙窺探著走廊。麥克勞德關上他身後的房門,他高大消瘦的身體無精打采地前傾著。儘管他們沒有接觸,但勒羅伊一定支撐著他。

「你想了很長時間了。」霍林斯沃斯抱怨說。

「我還在思考。」

霍林斯沃斯看著他的手錶,「我來這裡是要告訴你,」他抱歉地說,「你必須在十五分鐘之內下樓把那個東西交給我。」

麥克勞德用一隻手搓著另一隻手,「你給我的時間是到明天早上。」

「對不起。」

「我想你有你的麻煩。」麥克勞德說。

他的腳敲打著地板,霍林斯沃斯搖著頭,「一個夥伴可以改變主意,就這樣。」

麥克勞德咧開嘴笑著。「他們在辦公室,想立刻見你,是這樣的,對嗎?」

「他們太了不起了,他們沒有權利……」霍林斯沃斯心煩意亂地說。

「懷疑你?」他開懷大笑著,「他們太遲鈍了。」

霍林斯沃斯看著他,他瘦削的下巴被汗浸濕了,前額突出,擺出一個好像有什麼話很難說出口的姿勢,並且很沮喪,他用手指捏著他的拇指。「不,你得聽我的。」他突然尖聲地說著,他獃滯的眼睛最後被眼淚蓋住了。他開始小聲而又不情願地嗚咽著,「每個人都想傷害我。」他像一個十二歲的男孩一樣說道。

「你也累了。」麥克勞德靜靜地說。

「我不能回去為他們工作,」他突然大叫起來,「因此他們攻擊我的一個夥伴。有時我會問問自己:『我到底是誰?』你明白嗎?但是你當然明白,你是那麼地善解人意。」他溫柔地說著,「為什麼我和我的那些有著珍貴經驗的同事正在被他們迫害?他們就像我們一樣,儘管他們沒有意識到。」他的傾訴暫時停了下來,他脫下帽子,伸手去按摩他腳上橘紅色皮鞋的腳趾部位。「我必須為前幾天對你造成的傷害道歉,然而當我知道你和羅維特談過話,我就感覺受到傷害了。我無法表達對於一個像你這樣的紳士的仰慕,我覺得如果條件足夠成熟,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可以變成親密的朋友。」他把手放在麥克勞德的手臂上。

麥克勞德巧妙地避開了,「我很抱歉,」他嚴肅地說,「但是我恐怕有很強的偏見。」

霍林斯沃斯沒有把這當作拒絕。「啊,沒關係。我希望在所有都靜下來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對方,我會照顧好你的妻子。異性相吸,正如她所說,他們骨子裡面是如此相像。」他猶豫了一下,這是最後的一次機會,必須說出來。「我只能告訴你,當你說打算把那個東西給我的時候我特別高興,因為不然的話我就得帶你進去,而這會讓我感覺很糟糕。你知道的,當我第一次接到這個工作時我就想到我可以救你。」他如此充滿激情地說著,他的身體快要靠到麥克勞德了。「你是個如此堅定的夥伴,」他咕噥著,「我一直很喜歡你這類人。發自內心的喜歡。現在不要回答,因為我比你了解得更清楚,我覺得你會喜歡我的。」他說著。

「剛好路過。你十五分鐘之內下樓來嗎?」

「你告訴過我一次了。」

「你自己把握好,讓計畫如期進行。讓我等待是不明智的。」霍林斯沃斯看上去想要握手,但他又轉過身,快速地走下樓去。

麥克勞德回到房間。我等待著,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才穿過走廊。我推開未上鎖的門,發現麥克勞德坐在椅子上,他的對面是一張桌子和霍林斯沃斯坐過的椅子。

麥克勞德抬頭看著我,「你全都聽到了?」他問。

我點點頭,他在他的褲腿上拔著線頭,「我最後做出了決定。」他陳述道。

「是的。」

「我不打算給他。」

這之後我們都沒有說話。「好的,那你打算怎麼做?」過了好半天,我問。

「幾分鐘後我會下樓見他。」

「你為什麼不……」我開始說。

「跑掉?」他對著自己溫柔地笑著。「好吧,因為我擔心我沒有那個精力。你看,他在樓下等著,而且他的耳朵很靈敏。他和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在下面等著,也許衣服都裝好了,只差這最後一個細節。」

「吉娜微呢?」

他悲傷地聳聳肩,「我一生篤信情愛。我贊同愛戀自己的妻子,也許還有孩子。不,羅維特,我已經斬斷了退路,看起來我是想在每一件事上都失敗,因為退路會讓你失去做決定的決心。」他突然顫抖起來,「除了一個人。」

「幾分鐘後將會發生什麼?」我問他。

他嘲笑著我,「啊,你想太多了。將會有景象和威脅,然後我就會上路了。」

他說話的方式讓我神經緊繃,「你什麼都沒留下?」

「什麼都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給我呢?」我謹慎地問。

他站起來抓住了我的手臂,「你確定?」他加強語氣問。

我的心臟有力地跳動著,「我考慮過,」我說著,「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我知道……」我終於還是說出來了。「不管怎樣我都沒有未來,只是我可以選擇有一個未來,哪怕是很短暫很小的未來。」

他輕輕地拍打著我的胸部,「老渾蛋羅維特。」他的臉上露出微笑,「啊,時間太短我又有太多事情要告訴你。你真是浪漫,夥計,你必須保衛它。你是無辜的,你需要學習的東西很多。」他焦急地在房間里轉著圈,「在一分鐘內給你所有提示是不可能的,即使給你了你也有很多需要學習。」他已經不能自控了,一把抱住我,然後在房間里扭動起來。「我為你感到自豪!」他幾乎還沒想好就大聲說出來,然後高興地大笑著。「這裡,」他坐在桌子上,「我們只有一兩分鐘,我必須向你解釋清楚。那些細節,那些條件,以及那些特徵,你都可以在閑暇時間裡總結出來。」

當他做完這一切後,他嚴肅地看著桌子對面,然後又開始賣弄起學問來,「就像列寧對加彭神父說的:『學習,我的神父,不然你會掉腦袋的。』你聽到了嗎,羅維特?」

我點點頭。

「好的,那我就下樓去了。」

「我和你一起去。」我說。

麥克勞德站了起來,「啊,不,不。你現在不要毀掉它。」他突然憤怒道,「要是你也下樓,那麼我們兩個都完了。不,看著,我的夥伴,」——他抓住我的襯衣,黯淡無神的眼睛盯著我——「我是一個老手,你知道的,你以為這幾天我沒花時間想出幾個有計謀的問題嗎?」——他呼出的熱氣撲到我的臉上——「我是說,你以為我只是兩條腿走下樓,什麼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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