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晚上,我站在藍妮的門口敲門,裡面沒有回應。她可能正坐在扶手椅上,她的腿放在下面,下巴擱在手上,我敲門的聲音以極度緩慢的速度流進她的沉思中。然後她會嚇一大跳,開門讓我進去。

但是沒有任何響動,她可能不在房間里了。我下樓來到街上,在褐色欄杆旁停了片刻,看著從吉娜微地下室的住所里發出的燈光。她的丈夫現在一定在家,他們現在肯定在談論著這一天的點點滴滴,用我聽不見的隨意自然的語氣。有那麼一瞬間,我忽然產生了想去敲她家門的衝動。

然而我卻穿過布魯克林·黑特,在這個小街道的靠近斷崖的盡頭休息著。我的手臂倚在鐵欄杆上,我朝著遠方凝望,目光穿過碼頭,越過港口,直到紐約那深深嵌入夜空的最後一抹藍色天際線。摩天大樓里處處亮起燈光,女傭們已經開始工作了。家家戶戶的廚房都燃起篝火,辦公室則空無一人。

通往斯塔頓島的渡船也出發了,從我站著的地方看去那條船小極了,甲板上的燈光在水中閃爍著,像一條條會發光的蜈蚣腿。一艘海船小心地開進港口,尋找著拋錨點,遠處的拱橋立在河上,橋上是川流不息的汽車。夏夜,船舶鳴響的汽笛聲清楚而洪亮。

我看著水面,思緒無意識地遊盪著。

我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倚在欄杆上發獃,夜幕已經降臨了。

此時港口移動的船舶的輪廓只能通過船上發出的燈光來識別。

「你好,這是一個不錯的夜晚,不是嗎?」一個聲音低聲問。

我得出發了,我並沒有在等霍林斯沃斯。

「我覺得你喜歡站在這兒思考事情。」他輕輕地暗示道。

「偶爾會。」

「我也是。」他掏出一支香煙,用一種我無法拒絕的方式遞給我。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點上火,伸到我面前晃動著,很明顯想讓我誇讚。這個小玩意兒是用銀做的,黑色的保護套上刻著兩個字母。「你什麼時候有這玩意兒的?」我問。

「噢,一兩天前吧。你瞧我的名字首字母勒羅伊·霍林斯沃斯(Leroy Hollingsworth),L·H。我覺得它們很精緻,不是嗎?」

「是的。」我很後悔,因為我意識到他打算待在我這裡。「好吧,你在哪兒買的?」我問他。

「啊,我不知道。」他抱歉地微笑著,「你瞧,這是一件禮物,一個女士送給我的禮物。」他得意地凝視著水面,金黃色的頭髮和高高的鼻樑在月光下顯得更有光澤。「我不知道原因,」他自鳴得意地低聲說,「那個女孩好像很喜歡我。」給煙管加完煙草,他又點著打火機,很自然地抽著煙,「是的,她很喜歡我。」他漫無目的地說。

可能由於昨晚發生的事,我一看到他就很激動。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感覺到的,但他開口說的卻是:「昨晚很有趣,是吧?」

「嗯。」

「麥克勞德是個怪傢伙,要我說,我覺得他很善於偽裝。」說完這些不好聽的話後,霍林斯沃斯特意停了下來,「不過,他有些想法還是挺有趣的。」

「什麼想法?」

「比如,把別人惹生氣然後又叫別人不要生氣,有時我可以理解別人的這種體會,你也會吧?」

我覺得他現在打算問我,「一直都很理解。」

但他只是笑笑,「我想去研究一下布爾什維克黨,」他告訴我,「我覺得它有很長的歷史,它可以拓寬我們的視野。」他吸了一口煙,然後噘著嘴吐出煙霧,好像他要吐出什麼值錢的東西。「你對喝酒有什麼看法?」他鄭重地問。

我不知道如何拒絕他,於是我們走回街上,霍林斯沃斯談論他的工作,他的機遇,以及天氣。最後我們找到一家酒吧,在他的堅持下我們定了一間紅皮隔間。我點了一瓶啤酒,讓我吃驚的是,霍林斯沃斯點了兩瓶威士忌。當服務員端上酒水時,霍林斯沃斯堅持自己全買單。然後他對著那位女服務員微笑著。

更確切地說,他在向那個服務員拋媚眼,那找回的零錢帶著魔力。要是他表現得完全像一個有前途的神學學生,禮貌而又端正該有多好,而很明顯現在他不是。當服務員數錢的時候,霍林斯沃斯用手撐著腦袋,臉頰幾乎和桌子平行,深情地看著服務員,並且哼著小曲。「我在哪兒見過你。」他冷不丁地說道。

「不,我不覺得。」她回答他。

「你會跳舞,不是嗎?」他問道,「是吧?」霍林斯沃斯狡猾地笑著,甚至是嘲笑著。「確實,我在哪兒見過你跳舞,」他聲稱,「你的舞跳得很好,你喜歡跳舞,不是嗎?」

那個服務員很年輕,有一張寬大卻很迷人的嘴巴。「是的,我喜歡跳舞。」

「我也喜歡,」霍林斯沃斯低聲說,「我想跳舞。」他又哼著小調。她最後終於改口了,霍林斯沃斯給了她二十五美分小費。「我還有更多錢,」他告訴她,「待會你還會回來的,對吧?」她點點頭,霍林斯沃斯又對她拋了一個媚眼,「好的,我有話想和你聊聊。」

霍林斯沃斯是個充滿好奇心的傢伙。服務員走後,他對著桌子對面眨著眼睛,「我覺得我可以玩玩她,像他們說的那樣。」他那遲鈍的藍眼睛茫然地看著我。

「你會喜歡的,不是嗎?」我問道。

「是的,這就是我要做的事。」他打了一個哈欠,看了一下手錶。「偶爾一次我會來到這些地方,和其中一個女孩混熟了。」他對我自鳴得意地笑著,「我們也可以帶她們出去。」

我識趣地喝一口啤酒。「如果她們不答應會怎麼樣?我想你不是每次都能和她們混熟吧。」

他用手指撥弄著他那玉米色的頭髮,「好吧,現在得看情況。如果她們騙我,並且勸說我去做某事,那我就會帶她們出去。」他停了下來,好像在思考如何闡述自己的見解。「現在,如果這兒有一位小姐,一位如假包換的小姐,穿著得體,只是時機尚未成熟。我們得交談,然後她會邀請我們去她的公寓喝一杯,然而在關鍵時刻,她改變了主意,」他很自然地聳聳肩,「那麼我就會強迫她帶我們去她家。」

「強迫她?」

「沒錯,她知道她可能會受傷,有時我會特別難對付。」

他以這樣的話結尾,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但你覺得這樣值得嗎?我可以想像下次你看到她時,事情就不會那麼順利了。」

「我絕不會再見到她,我不稀罕看到這樣的女人。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我總覺得下一次會很無聊。」他撫摸著自己高挺的鼻樑,「你和多少女孩這樣做過?」他直截了當地問。

在他的好奇心面前,我發現我很難順從。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會數一數,「那無關緊要。」我回答。

「我敢打賭我比你多。」他告訴我。

酒吧的自動點唱機,投入硬幣後開始大聲地放著歌。「我確信我不介意,」我說,「我從不在這種細節上計較。」

聽完我的回答,他用他奇怪的「呵呵呵」大喊著,然後突然停下來,「你覺得問這樣的問題不禮貌,對嗎?」

「我真沒這麼想過。」我冷峻地說道。

霍林斯沃斯大笑起來,露出他四顆黑色的門牙,「我注意到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會有這樣的反應,」他說,「我想我不是很禮貌,這就是為什麼你不喜歡我。」

我不可能告訴他我討厭他,然而這是認識他以來我第一次對他的反感不如從前了,「我不會那麼說的。」我咕噥著。

「噢,是的。」他確信地點點頭,「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可以看得出來,和威爾遜先生以及考特先生在一起時我能感覺到不同,他們都比我更有教養。」他不滿地點著頭,「你瞧,我出身本來就卑微。」

他陶瓷般的藍眼睛暗示著挑釁。「我要告訴你一些事,羅維特,」他說,「我真的不關心你是否喜歡我。」他從他濕潤的杯口得到了靈感,「我有其他的事需要操心,比你這件事大得多。」

「可能吧,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

「在你內心你認為你是,沒必要否認,你認為我很骯髒。」

那個女服務員走了過來,他舉起酒杯,「幫我倒滿,好嗎,親愛的?」他問道,並再一次拋出媚眼。同樣地,他堅持買單,並且又給了服務員二十五美分小費。「你今晚工作多久?」他問。

「到凌晨一點鐘。」

霍林斯沃斯看起來是有意的,「好吧,現在,如果我凌晨一點過來,你會在外面等我嗎?」

她遲疑地笑著,「可能吧,我不知道。」她傻笑著。

「你什麼時候晚上有時間?」他慢吞吞地問。

「啊,差不多一個星期後吧。」她告訴他。

他搖搖頭,「好吧,我覺得今晚我會過來的,格洛麗亞。」

她又傻笑起來,「愛麗絲。你說的是真的?」

他彎了彎手指,「是的,當然,愛麗絲,我知道我會在某個地方遇到你。現在所有的都回來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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