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和往常一樣,他筆直地坐在硬板凳上,手臂交叉在胸前,蹺著二郎腿,銀框眼鏡後面的眼睛盯著我看。偶爾他的手指會做出一個無意識的手勢,弄平褲子上的摺痕,然後點點頭,似乎聽了很多次我說的話。

我正說著和吉娜微的聊天,敘述著我們之間所經歷的每件事的細節,麥克勞德聽著,微微笑著,用一種令人不安的方式時不時地輕笑著,他只給了一次評論。

「這是關於耶和華見證者的什麼東西呢?」他問道。

我複述了一些她說過的信條,麥克勞德搖搖頭說道:「她是亂編的。」

「我不知道。」

「她是亂編的,沒錯。」他撥弄著瘦瘦的下巴,「我認識她好長時間了,從沒聽過她講起這些。這是不可能的,她可能是在雜誌上讀了點東西,然後反饋給你而已。」

「好吧,那她的丈夫呢?」我反駁道,「她說他也是信教的。」

麥克勞德再次輕笑著,「我認為我還沒見過那個紳士。」他懶洋洋地說。

我繼續在麥克勞德的眼皮底下講我的故事,如此冷靜,如此平和,我發現自己居然接受了一些正常情況下自己會感到噁心的細節。只有他在場我才能在懺悔的慰藉中找到一點熱情,彷彿我敘述的沒有一樣能激起他不正當的反應。故事開始於路上,我搜尋著我已經差不多忘乾淨的某個方面,精確地回憶著讓我吃驚的對話。

麥克勞德冷靜地聽著,嘴角露出了淺淺的微笑。當我說完,他摘下眼鏡,仔細地擦著,拿出梳子梳著他的直發。「好吧。」他小聲說道。突然間,他開始大笑著搖晃起來。他努力控制好情緒,小聲地用緩慢而不穩定的語調說:「所以你現在發現工作很困難了,是吧?」

這又讓他歡快了起來。他奚落著我,繼續大笑起來。「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最後他看著我,說道,「好一個雙簧啊。」他換了副眼鏡,看著我。「那個白白的大胖鬼,」他說著,「羅維特,告訴我,你認為她會把最後的歡樂寄托在你身上嗎?」

「我不知道,」我承認,「直到現在,我認為我也不在乎。」

「噢,你會再次在乎的。除非她斷氣了,不然她不可能讓你變得漠不關心。她需要一個間諜。」帶著明顯的愉悅,他沒有再開口,停了下來,他抬起手指。「告訴我,羅維特,你會不會把我們的談話報告給她聽?向她展示這場景,你懂的。」

「你在說什麼啊?」

他聳聳肩,面無表情,「都有可能,都有可能的。」

我不理睬他說的話,其他問題還在壓著我。「你了解她什麼?」我問道。

「羅維特,我告訴你一些明智的做法吧。」麥克勞德慢吞吞地說,「你得自己想辦法,不是每件事都得通過吃藥才能吸取教訓的。」

「謝謝。」

他露齒而笑,「我會給你小費讓你進行深入系統的諮詢。如果你想了解她,你得先想像下她的丈夫是什麼樣的人?」

「但是我們誰都沒見過他。」

「當然,」他說道,「你得偽造一張他的照片。做完後,你去見她時更好。」

我推測著,「他肯定是個不善社交的男人,光芒全被她給蓋過了。」但是這點很不可能。「他可能只有七尺高,臉又大又紅,每天晚上抽打她。」

麥克勞德歡快地笑起來,「羅維特,你還不錯嘛。」他的拇指尖合在一起。

「因此,他可能是一個關心自己事業的謙虛的男人。你從未注意到他,但是當他單獨和她在一起時,她怕他。」

「為什麼?」

「啊!」他舉起手臂抖動著,模仿一個憤怒中的謙虛的男人。「因為當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他可以殺了她。」過了一會兒他又用緩慢嘲諷的語氣說了一遍,「現在,已經和我所了解的差不多了,但是我不滿足,為什麼那紳士要和她結婚?為什麼?」

我聳聳肩,「他覺得吉娜微很迷人吧。」

「一次深入的觀察,」麥克勞德愁眉苦臉地說著,「他吸引了她。而你,」——他的話提醒了我——「太吸引她了,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一個賣弄學問的人到了高潮部分,他的手上抬到空中,「為什麼人們會互相吸引呢?因為他們能夠相互滿足一些美好的事情或情感,而這些不需要考驗。現在,我沒有那麼多需要做的事兒了。我有自己的工作,當我回到家,我會讀些書,或者坐在這兒思考。現在最讓我頭疼的是上哪兒去找那個叫吉娜微的先生,這樣的姓氏甚至沒人知道,但她還是和他結婚了,然後確定一種關係,一種她從來不曾擁有的關係,而她實際上就是個蜂后 。你認為他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我不知道。」

「他快死了,那就是他。為什麼要娶她呢?因為她散發出某種氣質,稱為『你願意』,它使得他認為接近了某種活物。他知道他內心太冰冷了,他想要和一個美麗而溫暖的軀體躺著靠在一起。他把這事兒看成是對自己的考驗。他就是那麼一個人,我確信。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其實她也是冷酷無情的。」

「為什麼她會嫁給他呢?」我又問。

「一個很好的問題。」他又舉起手,「為什麼?那是老生常談的陳詞濫調了,不是嗎?可能她需要安全感。還必須考慮經濟問題,他們思考的方式可能比較偏向外國人的思維。」他再次摘下眼鏡,眯著眼,明智而謹慎的樣子。「但是那也沒法全部解釋得通。精神上的享受是和經濟的發展成正比的,我想回過頭來談吉娜微先生。我確定他是個有道德的人。他想要懲罰自己,所以他娶了她,因此她反過來了,我們可以猜想下,處於一種想要懲罰某人的狀態。而且我告訴你,這還只是一半而已,」他說道,其實是在自言自語,「我想像著,作為一個紳士,他應該能看穿她,然而他沒有。我不認為你能理解這對我們正在討論的女人意味著什麼。他將她固定在某個位置上,但她還是可以時不時地愚弄他。」

「我認為她因為他擋住了鏡子而怨恨他。」

「噢,真是這樣嗎?我也許該這樣說,但那就是事實。沒有什麼東西是完美的。如果她怕他,那也很好。她總是想要成為真正的女人。」

「她曾經接近過你嗎?」我問道。

他咯咯地笑著,沒有表態,然後咧開嘴笑了。「現在我留了這些假設給你,你可以下決心做你想做的事情。」

麥克勞德開始打哈欠,但他還沒說完呢。

因為有人在抓門。

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奇怪的聲音之一,輕輕的,快速的,就像某種動物的爪子划過大門。麥克勞德在椅子上轉著,身體僵直,臉上一副全神貫注的表情。我猜不出他期待著什麼,但是他的反應很強烈——臉上沒了血色。他呆坐了好一會兒,抓門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他努力地換下眼鏡,掛在鼻子上。「是霍林斯沃斯。」他小聲說著,有點讓人沒法理解。他的意願和他的全部力量對下一步行動來說明顯必不可少,他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面無表情,變得很淡定,嘴角露出一絲厭惡感。「進來。」他突然用一種平緩的聲音答覆道。

霍林斯沃斯進來時露著他那標誌性的禮貌性微笑。他朝我們走來,打扮得整齊時尚,一件乾淨的襯衫,清爽的夏季褲,以及一雙黑白運動鞋,看起來充滿自信。「我很抱歉打擾了你們,」他用一種冷淡的口吻說著,「但是我聽到有人在聊天,我就覺得無論你們在說什麼我都應該加入進來分享。」他朝我點點頭,「最近過得怎樣,羅維特先生?再次見到你真高興。」

「坐吧。」麥克勞德沖他說。

他小心地挽起褲子坐了下來,然後我們不可避免地近距離接觸,謹慎地盯著對方,除了麥克勞德——他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霍林斯沃斯。

我很好奇霍林斯沃斯離開自己的住處時,裡面是否和我上次所見的一樣混亂,衣物扔在地板上,辦公桌抽屜里擁擠不堪,東西都要掉出來了。我明白他正在做一個調查,然後確保每件事都循序漸進,他轉動著鑰匙,沒聽見我們在講什麼。他正捏著手指出神。

他清清嗓子,身體往前傾,手成火罐狀握在膝蓋上,手掌拱著以避免弄亂褲子上的褶皺。「如果你倆不介意,」他沒有預兆地忽然說道,「我想我們是否可以談談政治。」

麥克勞德露齒而笑,但很無力。「幾分鐘內,有什麼我們能為你效勞的嗎?」

他認真地考慮著,「很難說。我已經注意到,政治上的討論總是會變成持續很久的爭論,你們,如果你們能明白我所為何意的話。」我們還沒回應,他繼續說,「我想談論的主要是關於布爾什維克主義者,我聽到威爾遜先生和考特先生前幾天在辦公室討論他們,然後我意識到我在這個話題上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他那暗淡的眼睛謙遜地看著我們,又說道:「我不得不一直持續關注所有的話題,甚至有時候這些話題都讓我跳起來。」

「你憑什麼認為我了解這些事情呢?」麥克勞德問道。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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