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 歡迎回家,辛金

肯哈那召來巫術士,牢牢揪住辛金。黑袍杜克錫司朝辛金飄來,人群為他們讓道,就像被狂風卷散的落葉。人群沙沙響的私語聲中混著驚叫,驚恐和歡呼各佔一半,葛雯的目光從目瞪口呆盯著肯哈那的辛金,轉向他的同伴。

辛金身後,觸媒聖徒的臉色從通紅變成了死灰,他伸出手按住黑髮年輕人的肩膀,這姿勢既像是保護,也像是壓制。另一個棕發的年輕人也同樣把手按到朋友的手臂上。葛雯這時才注意到黑髮年輕人把手伸到了背後,探到斗篷下。

馬理隆城內不得使用任何武器,因為這被認為是邪惡的工具,證明使用者在練習黑暗工藝,即第九支派——奇巧匠藝之道。年輕小姐從來沒有看過一把劍,但從家庭教師講的關於古代的床邊故事裡聽說過劍。葛雯立即明白這個年輕人帶了一把劍,明白他和他的朋友毫無疑問都是強盜,而他正準備開打。

「不!」她倒吸一口氣,把手按到唇間,另一隻手握緊了已被她遺忘的花束。

黑髮年輕人轉身面對不斷靠近的杜克錫司,背對著葛雯。和暖的春風掀起他身側的斗篷,於是她看見他的手握在劍柄上,慢慢地從像是包著蛇皮的劍鞘里把劍往外抽。那把劍幽暗駭人,葛雯嚇得想閉上眼,但她的兩眼發乾,像是著了火,根本沒辦法閉上,只能像是中了邪一樣眼睜睜盯著那把劍和那個年輕人,她的心裡湧起一陣令人窒息的感覺。

杜克錫司已穿過人群,朝辛金伸出了手,同時念誦起咒語。他們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黑髮的年輕人,沒發現他正慢慢從他的朋友身後朝自己逼近。

「真榮幸!」辛金叫道。「但一定是搞錯了,弄清楚了再來找我,這才是好人。」

半空閃起微光,只見肯哈那獨自站在大地之門前,手下空無一物。

辛金不見了。

「抓住他!」肯哈那毫無必要地叫道,杜克錫司早就開始行動了。「我會看住他的朋友。」

葛雯看見這樣意外的發展不禁瞪大了眼,立即望向黑髮的年輕人。辛金突然消失顯然也讓他吃了一驚。他猶豫著沒有拔出劍,而葛雯看到那個觸媒聖徒靠近他,認真地說了些什麼,再次抓緊了他的肩膀。就在肯哈那上前來時,年輕人把劍塞回鞘中,立刻用斗篷蓋住。

葛雯顫著鬆了一口氣,接著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逾矩地對這個年輕人表現出了太濃厚的興趣。她希望自己的表姊妹沒注意到她燒得通紅的臉頰,慌忙將臉埋進了花束。

「我說,鬆鬆手。」一個聲音叫著痛。「你把我捏得好痛。」

葛雯倒抽一口氣,嚇得鬆開了手上的花,這聲音是從她的花束當中傳來的!

「艾敏的血啊,孩子!」其中一朵花生氣地叫起來。「我不是要你松得那麼多!把我一片花瓣都弄皺了。」

花朵四散在路面上,葛雯德琳小心翼翼地緩緩飄過去,跪在花束旁,難以置信地瞧著它。在精心挑選的紫羅蘭和玫瑰當中,有朵花與眾不同。那是朵亮紫色的鬱金香,當中一道紅帶,頂上一星橘黃。

「好啊,你就打算把我丟在爛泥里嗎?」鬱金香忿忿不平地問道。

葛雯吸了口氣,抬眼看看錶姊妹有沒有注意到她,不過她們似乎都完全著迷地看著杜克錫司。巫術士還沒有離開,他們在身前攏著手,黑兜帽低垂著遮住臉,看起來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但葛雯德琳明白,他們正在心裡檢視著人群里的每個人,射出他們魔網上纖長的無形觸絲,搜尋著獵物。

葛雯一邊盯著巫術士,一邊伸手輕輕拾起那朵紫鬱金香。

「辛金?」她遲疑地問。「怎麼——」

「噓!噓!」鬱金香要她噤聲。「這可是非常要命的誤會,我絕對肯定。他們為什麼要逮捕我?好吧,也許是因為伯爵夫人珠寶的意外……但肯定沒人還記得那回事!再說那些玩意全是假貨。好吧,大部分是……如果我能見到皇帝,我肯定他會澄清一切!然後,那些是我的朋友。」鬱金香換了一副認真正經的語氣。「你能保守秘密嗎,孩子?」

「能,我——」葛雯為難地瞧著鬱金香。

「噓!那個黑髮小夥子,貴族出身,父親去世,留下大筆財產。邪惡的叔叔,綁架孩子,軟禁,巨人看守著。我救了他。現在他回來了,要揭發叔父,繼承遺產。」

「真的?」葛雯抬眼越過鬱金香花瓣,望向那個黑髮的年輕人。「第一次聽說。」

「這就對了!」鬱金香叫道。「為什麼我沒這種好運?這事後面是那個邪惡的叔叔在操縱!他聽說我們回來了,他肯定知道,逮捕我以免礙他的事。太糟了。」鬱金香沮喪地說。「他現在肯定不止綁架,這回一定會謀殺。」

「啊,天哪,不!」葛雯悄聲驚呼。「你得做點什麼!」

「恐怕不行,除非你願意——但是不行,我不能讓你幫忙。」鬱金香大聲嘆氣。「我註定要在花瓶里過一輩子了。至於我的朋友?一定是在河底……」

「噢,不!我願意幫忙,要是你真的覺得我能幫上忙的話。」葛雯顫聲說。

「太好了。」鬱金香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但我討厭把你也卷進來。不過,你瞧,可愛的孩子,我想如果你能很偶然地飄過去,裝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樣子,再很碰巧地拉住親愛的老觸媒聖徒,接著非常意外地說:『鄧斯塔伯神父!非常抱歉我遲到了,爸爸媽媽這會正在家裡等你哪!』然後你特別漫不經心地把他拉出去。」

「帶他去哪?」葛雯困惑地問。

「啊,當然是帶回家。」鬱金香一副講著既定事實的模樣。「我想你家應該有收得下我們所有人的地方。我確實喜歡單人房,不過如果有必要,我也可以跟人合住,但不能跟那個觸媒聖徒一起住,你簡直想像不出他的鼾聲有多響!」

「你是說——把你們全都……帶回我家!」

「當然啦!你得快點,趕在那位可憐的聖徒講出害死我們所有人的話以前!那個可憐人不太聰明,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

「但這樣不行!還沒問過爸爸媽媽,他們會說什麼呀——」

「即使你把辛金帶回家?辛金哪,他可是宮廷里的紅人呢!親愛的。」鬱金香繼續煩人地喋喋不休。「我本該待在二十個親王的家裡,親王的家!更別說還有大把的公爵伯爵說要跪在地上求我去做客了。我沒答應的時候,艾薩克伯爵都崩潰了,還威脅說要自殺。不過他們當真嗎,這二十隻哈巴狗?你要知道,他們總是吠個不停,又說不出什麼,就只知道咬人的腳踝。」鬱金香搖了搖一片葉子。「當然了,我能向宮裡的人介紹你,只要這點小麻煩事過了就成。」

「宮裡!」葛雯輕聲說著。水晶皇宮浮現在她眼前,她看到自己被引見給親王殿下,行屈膝禮時,她的手搭在那個黑髮年輕人強壯的手臂上。

「我幫你!」她突然下了決心。

「乖孩子!」鬱金香一副真心誠意的腔調。「好啊,把我帶在身邊。別在意杜克錫司,他們發現不了這種偽裝。我說,我完全不會被發現,要是你能把我塞進你的胸衣——」

「我的……哪裡?噢……不行!」葛雯漲紅臉嘀咕著。「我覺得不能這樣……」她把鬱金香包藏在其他花朵里,匆匆忙忙拾起地上散落的花。

「啊,對。」鬱金香豁達地說。「你沒法完全贏過他們,就像鮑姆加騰男爵在夫人和槌球手私奔以後說的……而男爵曾經很喜歡那個槌球遊戲。」

「我得再問你一次,你的名字,以及來馬理隆的意圖?」肯哈那懷疑地瞪著他們幾個。

「我得再告訴你一次,先生。」喬朗聲音緊繃,強壓著不發脾氣。「這是鄧斯塔伯神父,這是莫西亞,我叫喬朗。我們是幻術師,幾個巡迴表演的演員,偶然遇到了辛金。我們組成一個演出團,應辛金某個資助人的邀請而來……」

沙里昂低垂著頭,絕望地不想再聽下去。加洛德王子編造的這個故事,現在聽起來就像是花言巧語。那些有暗影之道天分的幻術師基本上不屬於任何社會階層,他們是辛姆哈倫的藝術家,在整個世界四處旅行,以自己的才能和技藝取悅大眾。幻術師經常到馬理隆來,貴族階層非常需要他們的才藝。

但這是喬朗第三次告訴肯哈那同樣的話,至少對沙里昂來說,顯然這位城門看守者一句也不信。

全完了。沙里昂黯然想著。

他背負著讓人心虛的秘密,這在他心裡燒灼出巨大的瘡洞,他總覺得所有看向自己的人都見到了那份心虛——就好像它印在自己的額頭上,也許就像打在銀盤子上的公會標記一樣清楚。肯哈那逮住辛金的時候,觸媒聖徒立即跳出結論,認定凡亞已經逮到了他們。他不讓喬朗用闇黑之劍是因為對喬朗的生命擔憂,勝過了自己被發現的恐懼。對沙里昂來說,結局已定,他打算過一會就勸喬朗對肯哈那說實話。他只是帶著憂傷的解脫感想到,自己痛苦的折磨很快就要結束。就在這時,觸媒聖徒發覺有隻手溫柔地搭到他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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