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一章 喬朗

加洛德轉身往營火走去,垂頭沉吟著什麼。樞機則穿過空地,走進由某位杜克錫司在溫泉邊召來的絲製帳篷。加洛德往回走的時候,發現那個觸媒聖徒正仔細觀察著他和樞機,這會沙里昂的目光從他們轉向了喬朗。喬朗終於陷入了沉睡,手還是搭在劍上。

觸媒聖徒很愛護他,這是肯定的。王子這麼想著,一邊走近一邊垂眼看向沙里昂。這種愛護一定非常艱難,他顯然沒有得到回報。拉迪索維克說得沒錯,還有更深層的秘密。看來他也不會泄密,不過,和他談起那個年輕人的話,他或許會不自覺地講出更多的事。而我要查清和喬朗有關的事。

「不,請別站起來,神父。」王子大聲說著,站到觸媒聖徒身旁。「如果你不反對,我想在你旁邊坐一會,除非你打算休息了。」

「謝謝您,閣下。」觸媒聖徒說著,坐回柔軟芳香的草地,這草地已經被魔法變成了一張宮裡用的厚軟奢華的地毯。「我很樂意有您陪伴。我……我發現自己有時睡不著。」觸媒聖徒滿含倦意地一笑。「看來今晚又要失眠了。」

「我也是,常常睡不著。」王子邊說邊優雅地在觸媒聖徒身旁坐下。「我的塞爾達拉開的處方是睡前一杯酒。」一隻水晶酒杯出現在王子手上,盛滿了紅寶石般的酒液,映著營火閃爍和暖的微光。他把酒杯遞給觸媒聖徒。

「非常感謝,閣下。」沙里昂為這份關心激動得紅了臉。「祝您健康。」他啜了一口酒,酒味香醇,讓他回憶起宮廷生活和在馬理隆的過去。

「我想和你談談喬朗,神父。」加洛德安然斜躺到草毯上。他一手支起身,背對著營火徑直看向觸媒聖徒的臉。

「您真是開門見山,大人。」沙里昂無力地一笑。

「這有時是我的缺點。」加洛德懊惱地一咧嘴,揪著手下的草葉。「至少我的父親這麼說我,他說我嚇壞了別人,在本該悄悄從背後接近對方的時候,直接撲了上去。」

「我很高興能告訴您,我了解年輕人,大人。」沙里昂說著,目光落到躺在火邊熟睡的人影。「他的早年生活,我是從其他人那裡聽到的,但我沒有理由去懷疑。」

觸媒聖徒繼續往下說,講起喬朗凄涼且奇怪的成長過程。王子不發一言地聽著,全神貫注,極為入迷。

「不用說,安雅瘋了,閣下。」沙里昂輕聲嘆了口氣。「她的痛苦經歷太可怕了,她親眼看著所愛的人——」

「喬朗的父親,那個觸媒聖徒。」王子說。

「呃……對,大人。」沙里昂咳了幾聲,繼續往下說時不得不清了清喉嚨。加洛德發現他在說話時沒有看向自己。「那個觸媒聖徒,她親眼看到他被施以轉化之刑。您可曾目睹過行刑,殿下?」觸媒聖徒現在把目光轉向了王子。

「沒有。」加洛德答道,搖了搖頭。「艾敏作證,但願我不用看。」

「這禱告不錯,大人。」沙里昂說,目光再次轉向躍動的火焰。「我看過。實際上,我看過對喬朗父親宣判的法令,可是,那時候我當然還不知道,命運是多麼奇妙……」他默不作聲了好長一陣子,於是加洛德王子碰了碰他的手臂。

「神父?」

「怎麼了?」沙里昂驚醒。「哦,對。」他瑟瑟發抖,連忙裹緊身上的袍子。「那是非常可怕的刑罰。據說在古時候,罪人被判處死刑,我們認為死刑很野蠻,但我覺得轉化之刑也一樣。有時候我覺得跟我們這種文明的方式相比,死刑還更好過一些。」

「我見過一個被流放到來世之境的人。」王子低聲說。「不,等等,那是個女人。對,一位女子。我那時還只是個孩子,父親帶著我,那是我第一次穿越傳送廊。我還記得當時因為很興奮能旅行,幾乎沒有注意到目的地,雖說我能肯定父親必定想在那之前讓我做好心理準備,不過,他沒能辦到。」

王子不安地動了動,他不再舒服地懶洋洋半躺著,也坐起身盯著火焰看。回憶在他英俊的面龐投下陰影,在明亮的棕色雙眼中帶起陰霾。

「她犯了什麼罪,大人?」

「我在努力回想。」加洛德搖了搖頭。「一定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很可能是通姦之類,因為我記得父親當時語焉不詳,對細節含糊其詞。她是個巫師,這我還記得,是阿爾班那拉——宮中的高層人物。好像是利用魅惑法術引誘了一個男人違背自身的意願。」加洛德聳了聳肩。「至少我以為那說的就是他。」

「我那時還是個孩子。」他繼續說道。「我還以為那只是場遊戲,我興奮極了。皇室所有成員都在那裡,穿著漂亮衣裳,特地把衣服顏色全換成了對應這種場合的各種層次的血紅色。我為自己那一身衣服洋洋自得,想把它留下來,但父親不準。我們就站在那裡,在邊境上,在那些高大的活生生的守衛雕像下……」

他停住了。「我那時還不知道那些男男女女的石像都還是活著的,我的父親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我曾十分崇拜他們,身長三十尺,高高聳立,堅定的雙眼永遠凝望著來世之境暗沉的迷霧。一個穿著灰袍的男人上前,我想那是個杜克錫司,雖然回想起來他的衣著有些不同——」

「是行刑官,大人。」沙里昂嗓音一緊。「他住在聖山,為觸媒聖徒們服務。袍子是灰色——表示司法的中立——袍子上還有九個支派的標記,表明公義不偏不倚。」

「我想不起來了。他令人難忘,我只記得這個,他是個身形高大的人,對他身邊被捆起來的女子而言,他高高在上,而對我們其他人而言,那些石像高高在上。主教——肯定是凡亞,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就是主教了——講了一番話,宣布了那個女子的罪行,恐怕當時我沒注意聽。」王子悲傷地一笑。「我那時覺得厭煩,希望能發生什麼事。

「總之,凡亞說到了最後,他呼喚艾敏寬恕那個可憐女子的靈魂。那個女子從頭到尾一直安靜地站著,目中無人地聽著那些指控。她披散著一頭火紅的頭髮,發浪從背後一直滾落到腰際。她的袍子也是血紅的,我一直記得她的頭髮看起來是如何地富有生機,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相比之下,她的衣袍看起來那麼死氣沉沉。但在主教呼喚艾敏的祝福時,她仰頭跪下,發出的那聲哀嚎把我孩子氣的無知打得粉碎。

「我的父親察覺我在發抖,也明白原因。他伸手環住我,把我緊抱在懷裡。行刑官抓住那個女人,把她拉起身。他攏在袍子里的手臂動了動,於是她走向前……我的天啊!」王子閉上雙眼。「走進了可怕的霧裡!那個女人往迴旋的霧靄中走了一步,又跪了下來。她尖叫著請求寬恕,喊得撕心裂肺。她苦苦懇求不停,甚至低聲下氣伏在沙土裡,朝我們爬回來!竟用手、用膝蓋爬著啊!」

加洛德不說話了,直盯著火焰,嘴唇抿成一線。

「最後。」他重拾話題。「行刑官拉起又踢又蹬的她,帶到來世之境的邊緣。霧氣卷上他的長袍,吞沒了兩人,我們看不到他們了。我們聽到最後一聲駭人的哀嚎……然後一片沉寂。行刑官回來了……隻身一人。接著我們回到馬理隆的宮殿,之後我就病了。」

沙里昂一言不發。加洛德看向他,發現他面色死白,嚇了一跳。

「沒事,閣下。」面對王子關切的問候,沙里昂回答說。「只是……我親眼見過幾次行刑,那樣的回想讓我心神不寧。如您所說,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當然,有些人是自己走的。驕傲、輕蔑,高昂著頭。行刑官陪著他們走到邊境,然後他們走進迷霧,就像是只不過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但是——」沙里昂喉間一緊。「總是有最後一聲呼喊從霧流里傳來——驚恐絕望的呼喊,能讓最勇敢的人畏縮。我不知道他們看到的是什麼——」

「好了!」加洛德拭去臉上的冷汗。「再說下去我們都要做惡夢了。回頭說說喬朗吧。」

「好,大人。我很樂意,不過。」觸媒聖徒搖搖頭。「他的故事也不是能讓人一夜安睡的類型。我不會跟你講起轉化之刑的細節,就說行刑官完成任務吧,如果我能選擇自己的處刑,我會選擇在霧裡度過最後一瞬的恐懼,也好過一輩子當雖生猶死的活人石像。」

「對。」加洛德嘀咕。「你之前在說那個年輕人的母親。」

「謝謝提醒,閣下。安雅不得不親眼看著自己的愛人被從活生生的人轉化成活生生的石頭,然後她被帶回聖山,在那裡生下了……生下了他們的孩子。」

「繼續。」王子催促著,看到觸媒聖徒臉色發白,還把目光移到一旁。

「他們的孩子……」沙里昂有些困惑地又說了一次。「她……帶著那個……嬰兒逃出聖山,到偏遠的地方,找到一份駐村塑形師的工作。在村裡,她養大了她的孩——養大了喬朗。」

「這個安雅,來自一個貴族家庭?你確定?喬朗確實有貴族血統?」

「貴族血統?啊,是的,閣下!至少,凡亞主教曾這麼告訴過我。」沙里昂支吾道。

「神父,你看來越來越不舒服了。」加洛德關心地說著,發現觸媒聖徒唇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