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去除污點

「喬朗?」沙里昂問得稍帶遲疑。

觸媒聖徒坐起身,盯著站在牢房正中央的兩個年輕人。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出現,沙里昂都不知道他們是真人還是自己幻想的錯覺。

但回答他的聲音真真切切,話里的憤怒也同樣真實。「還他媽的會是誰?」喬朗的話衝口而出,接著走到桌邊拎起水罐的行動進一步證實了他是真人。他發現水罐里結了冰,忿忿罵了一句就把它放了回去。

怒罵聲還未落,一張守衛的臉就突然出現在牢窗,害得跟喬朗一起現身的年輕人大聲驚叫。

「天哪!快逃命!怪獸追來了——哦,請原諒——」守衛這時已經板起了臉。「不是怪獸,不過是黑鎖的一個手下。我看錯了,一定是這臭味讓我弄混了。」衛兵怒罵一句,走了,而辛金捂住鼻子,大聲喘氣。

沙里昂奔過狹小的牢房。「你沒事吧?」他關心地瞧著喬朗,問道。

年輕人抬起頭,漆黑雙眼下是疲憊的黑眼圈,輪廓分明的面龐一臉憔悴。他的衣服刮破了,沾了泥土,還有某種東西——沙里昂發現那是血以後嚇壞了。喬朗的手上也有一道道血痕。

「我很好。」喬朗疲累地答道,坐倒在椅子上。

「可是……」沙里昂把手搭上他肌肉糾結的肩膀。「你看來很糟——」

「我說我很好!」喬朗大吼,驀地避開沙里昂表示同情的碰觸。他從一頭凌亂的光亮黑髮中瞄了觸媒聖徒一眼。「我們白天時都看得很清楚,要是……」

「我討厭這種說法!」辛金說著,一揮手憑空抽出一條橘色絲巾,沾了沾鼻子。「請不要把我和你這樣的下等民眾混為一談。」

確實,辛金一副剛從皇家晚會上回來的模樣。這個紈絝子弟身上只有一處改變令人注意,還讓人多少有些吃驚——他通常顏色繽紛的衣服現在是全黑的,連遮住手腕的花邊都是黑的。

沙里昂嘆著氣從喬朗身邊走開。他搓了搓冰冷的雙手,把手攏進破舊長袍的袖中,想讓它們暖和起來,卻只是徒勞罷了。

「你昨晚回來時遇上麻煩了?」喬朗問觸媒聖徒。

「沒有。衛兵以為我和……黑鎖在一起。」沙里昂被這名字噎住,咳了一聲。「我告訴他們,他和我說完話就……放我回來了,他們沒多問就把我關了起來。不過,你呢?」觸媒聖徒瞧瞧喬朗,再看看辛金,覺得奇怪。「你們怎麼進來的?去了哪裡?有人看見嗎?」他不自覺地往窗外望去,看向對街黑鎖的衛兵駐地,他們從那裡監視著囚犯。

「看到我們?呿,真無禮!」辛金鄙視地說。「好像我穿成這模樣招搖過市似的!」他輕蔑地揚起漆黑的袖子。「現在我會穿這個,只不過是因為這看起來跟這個場合相襯。」

「但你們怎麼進來的?」沙里昂追問。

「當然是用傳送廊。」辛金聳聳肩。

「但……那不可能!」沙里昂倒吸一口氣,吃驚得險些語無倫次。「頌離,傳送廊操控者!傳送廊本來應該會中斷——因為你沒有觸媒聖徒傳給你足夠的生命之力或是……或是開啟它——」

「那隻不過是技術問題。」辛金揮了揮蓋著黑蕾絲的手,他在牢房裡兜圈子,一邊欣賞自己的黑鞋,一邊繼續說:「我們進來時,就是站在你和窗口那張粗俗的臉中間的時候,我正說著什麼事來著——順便說一句,那臉完全壞了我早餐的胃口,我要說的事現在全忘了,是什麼來著?」

「喬朗。」沙里昂試圖無視辛金的話。「去哪——」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辛金皺起眉,一手觸額。「誤把男爵當死人埋了。他很有風度地接受了掩埋,以為這是個絕妙的玩笑。當他從大理石棺蓋下爬出來時,確實遇上了一點小麻煩。然後有一陣子大家都很緊張,我們把他當作是吸血鬼,把一根樁子打進他的心臟,但後來發現他有血有肉,就趕緊找來塞爾達拉,補上他胸口的那個洞。這好得不能再好了,只是個可以理解的誤會。不過,至於那位傷心的寡婦,又是另一回事了。」辛金嘆了口氣。「她絕不原諒他竟然毀了葬禮。」

「喬朗!你去了哪裡?出了什麼事?」沙里昂趁辛金停下來喘氣,連忙追問道。

「闇黑之劍在哪裡?」喬朗突然發問。

「在你藏的地方。我照答應過的話把它帶了回來,沒人發現它。」沙里昂看到喬朗漆黑的雙眼帶著突現的懷疑看著自己時,加了一句:「就像你說的,我不能毀掉自己出力創造的東西。」

喬朗站起身。「辛金,盯著窗子。」他下令。

「非得是我嗎?要是那個蠢蛋靠過來,我會吐的,我保證——」

「只管盯著窗子!」喬朗厲聲說。

辛金把絲巾牢牢捂著鼻口,移近窗口往外看。「起疑心的蠢蛋去跟對街的蠢蛋同伴說話。」他回報說。「他們看起來全都心慌意亂、十分緊張,不知道有什麼事?」

「他們可能已經發現黑鎖不見了。」喬朗邊說邊朝床走去,他跪在床邊,兩手探進髒兮兮的床墊下,抽出一包裹著布的東西。他匆忙拆開它,瞄了一眼裡面的長劍,滿意地點點頭,再回頭看向沙里昂。蒼白的陽光在這位年長的男子臉上投下一束灰暗的光,他正看著喬朗,表情肅穆且沉重。

「謝謝。」喬朗不情願地說。

「不要謝我。我寧願去見艾敏,寧願這劍躺在河底!」沙里昂激動起來。「尤其是在今晚的事以後!」他抬起雙手懇求道:「再考慮考慮吧,喬朗!在它毀了你以前,毀掉這把邪惡的兵器!」

「不!」喬朗避開觸媒聖徒盈滿傷悲的雙眼,憤怒地將布包塞回床下。「昨晚整個過程中,你都看到了它給我的力量。你真相信我會放棄它?這是我的事,和你無關,老兄!」

「和我有關。」沙里昂輕聲說。「我就在當場!我幫助你謀……」觸媒聖徒煞住話頭,瞄向辛金。

「沒事。」喬朗站起身。「辛金知道。」

他當然知道,沙里昂痛心地想著。辛金不知為什麼總會知道一切。觸媒聖徒覺得那些會指引他走出困境的真理,只不過將他扔在窘境中掙扎。

「其實。」喬朗一邊繼續說,一邊坐到床上。「你該感謝他,觸媒聖徒。要是沒有他,我絕不可能完成你所謂的『昨晚的事』。」

「沒錯。」辛金高興地從窗前轉過身。「他打算把屍體丟到某個老套的地方。當然了,那樣完全行不通。我是指,你不是想讓那看起來像是半人馬乾掉了親愛的黑鎖老弟嗎?以本人名譽擔保,那個巫術士——抱歉,是已故的、無人為之嘆息的巫術士——他的跟班們是很蠢,但是,我得問你,他們真的有蠢到那種程度嗎?」

「想想看,他們發現昔日的長官倒在某棵樹下,肚子上有個流血的大窟窿,周圍既沒有腳印也沒有兇器。你覺得,他們有沒有可能隨便就下定論說:『見鬼!看來黑鎖老兄被一棵楓樹榦掉了!』你的明妮姨媽也不會信這鬼話!他們倒可能跑回這裡,把所有人都在廣場上排成一列,兇巴巴地逼問『你十點到十二點之間在哪裡?』『看門狗夜裡都在幹什麼?』這類問題。所以呢,為了避免發生這種事,我們布置好了屍體——肯定非常美觀——以某種獨特的姿勢躺在一小片空地中央,還添上了幾筆使之完美。」

沙里昂突然覺得一陣噁心。他想起喬朗離開熔爐時,巫術士的屍體就搭在他肩上,黑鎖綿軟的手臂在他背後晃來晃去。觸媒聖徒的雙膝發軟。他坐倒在椅子上,忍不住驚恐地盯著喬朗,凝視著那件染血的襯衫。

喬朗順著觸媒聖徒的目光瞧向自己,撇了撇嘴。「這讓你想吐嗎,老兄?」

「你該脫了它。」沙里昂鎮定地說道。「免得守衛看到。」

喬朗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子,然後,他聳聳肩,扯掉襯衫。「辛金。」他下令說。「生火——」

「親愛的老弟!」辛金抗議。「這是浪費了一件完好的襯衫。丟過來,我一下就能弄掉那些血污。朗格維爾公爵夫人教過我——你們聽說過她吧,她所有的丈夫都死得不明不白,她同時也是一位處理血漬的專家。『沒有什麼比乾涸的血更容易洗掉了,辛金,親愛的。』她對我說。『大多數人見了血都大驚小怪。』你要做的只是——」辛金接住喬朗扔來的衣服,抖開,用絲巾一角狠狠摩擦上面的血漬。一擦,血印就消失了。「瞧,我是怎麼跟你們講的?純凈潔白得像剛下的雪。呃,不算領子上的污垢的話。」辛金打量著襯衫,一臉輕蔑的笑容。

「屍體怎麼了?」沙里昂嘶啞地插話問道。「『添了幾筆』什麼?」

「半人馬蹄印!」辛金自豪地笑起來。「是我的主意。」

「蹄印?怎麼弄的?」

「哎呀,當然是把我自己變成一隻半人馬了。」辛金回答說,往後靠在牆上。「很好玩,我偶爾會這樣放鬆一下。我在周圍到處跺腳,刨開草皮,弄得就像有過一場兇狠打鬥似的。還認真地考慮過宰了自己,把屍體擺到黑鎖旁邊。真打起來肯定是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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