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八章 闇黑之劍的淬鍊

「它燃燒的顏色還真是奇怪。」沙里昂喃喃說道。「鐵灼熱時是紅色的,這卻是白色,我懷疑原因為何?毫無疑問的,是因為屬性的不同所致。我多希望能夠研究它,現在小心點,精確地度量它的量。對了。」他屏住呼吸,免得讓喬朗不小心因疏忽而倒了太多的融化液體。

「這樣看起來不夠。」喬朗說道,皺起眉頭。

「不能再加了!」沙里昂急忙說道,伸手向前阻止年輕人。「別再加了!」

「我沒有。」喬朗冷冷回答道,他舉起坩堝,並將之放到一邊去。

觸媒聖徒感覺到自己終於能夠再度呼吸了。「現在你必須——」

「這部分我知道。」喬朗插嘴。「這是我的本行。」他將燃燒中的滾燙液體倒進一大塊用黏土做成,並以木板固定住的鑄模里。

沙里昂注視著它,緊張地吞咽了一下。他口乾舌燥,嘴裡嘗到鋼鐵的味道,急忙喝了一杯水。熔爐中的熱氣令人窒息,他的長袍被煤灰沾黑,被汗水浸濕。喬朗的身體在火光中閃耀著,用一條系在額頭上的皮帶向後綁住,漆黑的頭髮緊緊盤繞在臉孔四周。沙里昂注視著工作中的年輕人,感覺到那股牽引著他記憶的力量,有如一片針刺般尖銳的痛楚。

他看過那頭長發並欣賞過它,那是很久以前,在……在……記憶似乎唾手可得,接著卻又消失不見,他再度搜尋著它,但它卻杳然無蹤,被湮沒在發霉的書頁中,被埋藏在圖表和數學等式里。

「你為什麼盯著我看?冷卻時間已經過了多久?」

沙里昂嚇了一跳,回到現實。「我——很抱歉。」他說道。「我的思緒……飄到遠方去了,你剛剛問什麼?」

「冷卻………」

「喔,對了。三十分鐘。」僵硬地起身,他突然理解到自己已經一個小時完全沒有任何移動了,他決定去看看外面是否還在風雨交加。他從眼角餘光看到喬朗的手伸向一個計時儀器,雖然沙里昂只有心不在焉地瞄過它一眼,但第一次看到這個安頓稱之為「沙漏」的儀器時,他仍然為它非凡的簡單構造而讚賞不已。

他在靠近山洞洞口前就感覺到一股寒意,跟之前一樣刺骨,在和熔爐的溫暖比較之下,現在情況更糟了。沙里昂再一次聽到狂風的嚎吼聲,但現在聽起來卻非常遙遠,如同一隻野獸被鐵鏈綁在外面,呼嘯著想要進來。

搖搖頭,沙里昂立刻回到熔爐邊,喬朗正在那裡掩蓋住他們生疏工作後留下的遺留物。

「還剩下多少黑暗之石?」觸媒聖徒問道,他注視著喬朗,他正小心翼翼地將一顆顆被磨碎的微細顆粒掃進一個小皮袋裡面。

「我不知道,我在安頓家下面的廢棄礦坑中找到幾顆原石。根據我在典籍中所讀到的,這附近埋藏有大量的原石,當然這就是妖藝工匠們在戰爭之後來到這裡的原因,他們計畫重新鑄造他們的武器,然後報復那些迫害他們的人。」

沙里昂感覺到那雙漆黑雙眼中有一道非難、敏銳的眼神,卻未因此退縮畏懼。從他在書中所讀到的看來,他所屬教派的成員當初放逐這個黑暗工藝,並壓抑這門危險的知識是對的。「他們為什麼不這樣做呢?」他問道。

「他們有太多其他事情要煩心了。」喬朗咕噥道。「例如讓自己活著、擊退半人馬和其他烈火戰將們召喚出來又旋即遺棄的突變生物,接著還有飢餓、疾病,少數跟隨他們的觸媒聖徒死去,並沒有留下任何後代。很快地,人們唯一關心的事情就是活下去,他們不再保留任何紀錄。這有什麼意義呢?他們的孩子全都是文盲,他們並沒有時間教導他們,奮鬥求生實在是太急迫了。最後,即使是古老技藝的記憶也遭到佚失遺忘,他們回去尋求復仇的想法也漸漸死去,唯一留下來的只剩下錫安克儀式中的頌詞和幾顆石頭。」

「可是既然頌詞能夠用來延續傳統,當然它們也能夠用來傳遞知識。」沙里昂和善地反辯道。「如果你是錯的呢,喬朗?如果這些人其實是了解到他們差一點就帶給世界的恐怖,並選擇刻意將這一切壓制封鎖住呢?」

「呸!」喬朗嗤之以鼻,從坩堝在垃圾堆中的埋藏處轉過身。「頌詞保留了知識的關鍵。當他們看著無知的黑暗開始包圍住他們之後,這便成了智者們希望知識能夠繼續傳遞下去的寄望,而這點就能反駁你假裝聖潔的理論,觸媒聖徒。對那些真正懂得聆聽的人來說,線索就在反覆不斷的頌詞里,這就是為什麼我想到要搜尋這些書籍。對妖藝工匠們來說——」他揮手指向山洞外的村落。「頌詞只不過是神秘的語言,蘊含著魔法以及或許可說是力量的語言,但是當你理解這一切後,你會發現這只是一堆文字罷了。」

沙里昂搖頭,他滿腹懷疑。「當然之前一定有人能夠像現在一樣辨識出它們。」

「之前有。」喬朗說道,淡淡的笑意在他漆黑的雙眼中燃燒著。「安頓,他就是其中一個,黑鎖則是另外一個。老人知道線索就在那裡,他知道它們通向那些被細心保存的書籍。」喬朗聳肩。「可是他不識字。找時間問問他,沙里昂,問他啃蝕著他的那種痛苦挫折感,聽聽他說著關於走到礦坑書架中並注視著這些書,甚至詛咒著它們的事。他的心中滿懷無助的怒火,因為他知道對那些沒能掌握關鍵的人來說,書裡面有著能夠幫助眾人的知識,比起皇帝的寶藏還要來得珍貴,但卻完全無法取得。」

喬朗說話的聲音低沉,而且滿是熱情,沙里昂驚訝地在這個平日總是沉默嚴肅的年輕人身上看到這點。當喬朗提到關鍵的時候,他的手緊抓住某樣看不見的物體,眼睛燃燒著一種狂熱的興奮。觸媒聖徒不安地動著。是的,現在他掌握了關鍵,通往寶藏的關鍵,而且已將這一切如何和鎖頭契合展示給自己看過了。

「你剛剛提到黑鎖是指什麼?」他問道,試著將不愉快的想法驅逐掉,並試著讓自己不去注意到沙漏底部的沙子正在不斷地快速累積中。

「他第一次聽到頌詞時,根據安頓所說,他聽到了線索,並推論出這些書籍的存在。但老人打從一開始就對黑鎖害怕不已,拒絕告訴他在哪裡能夠找到它們,這對巫術士來說一定是倍感挫折。」笑容幾乎浮現在喬朗的雙唇間。「身為一位『說服』大師,他卻不敢使用他的技巧,因為他知道整個村莊將會揭竿起而對抗他。」

「他在等待時機,僅此而已。」沙里昂柔聲說道。「所有人都在他牢牢的掌握中任他予取予求。」

喬朗沒有回答,雖然他不時不耐煩地看著沙漏,視線仍牢牢盯著黏土鑄模箱。沙里昂陷入沉默,思緒帶領他來到一個他不再徘徊的地帶。四周越來越沉靜,他開始感覺到他們呼吸聲中的不同之處:他稍微急促短淺的呼吸和喬朗深沉、更為平穩的呼吸聲;他開始幻想自己能夠聽見沙子窸窣通過沙漏玻璃頸。

沙子掉落殆盡。喬朗慢慢地,幾乎是不情願地起身抓住一把鐵鎚。他站在置於山洞石地上的鑄模面前,低頭注視著它。

「你呢?」沙里昂突然問道。「為什麼安頓把書拿給你看?」

喬朗抬頭看著觸媒聖徒,漆黑的眼眸不再滿布黑暗,卻如同他們放在煤炭上加熱的冷卻原石一般閃著光芒。他笑了,一抹勝利、凱旋的微笑,一抹終於浮現在他嘴唇間的笑容,笑容中滿是邪惡及黑暗。「他沒有,他第一次並沒有把書拿給我看,是辛金拿給我看的。」

舉起鐵鎚,喬朗一擊打碎黏土製的模子,橘色的火光在他皮膚上閃耀,一個黑色的物體掉落在碎裂的木片跟黏土中。他的手因急切而顫抖,小心地伸出手撿起它。

「小心,很燙……」沙里昂警告道,往物體靠近了一點,被他拒絕解釋,甚至是拒絕承認的迷戀深深吸引著。

「一點都不燙手。」喬朗手握著物體,驚訝地低語。「過來一點,沙里昂!來看看我們的創作!」他因興奮而忘了敵意,抓住觸媒聖徒的手臂將他拉過來。

他在期盼什麼?沙里昂並不確定。在古老典籍中有著長劍的圖示,仔細描繪出的優雅彎曲劍刃、過分裝飾雕刻的劍柄,這些曾經手持著黑暗工具人們所留下的紀念品,在書中被忠實地呈現出來。在告訴過自己這些曾經是黑暗的工具、死亡的器具之後,沙里昂很驚訝自己仍能如此精準地回憶起這幅圖示。但他現在理解到,當他感覺到失望的重擊後,就一直在心中描繪著它們,秘密地讚歎著它們的精緻。他一直渴望著,或許就和年輕人一樣渴望著,能試試看自己的創造是否能夠與之匹敵。

他們失敗了,沙里昂畏怯地把手臂從喬朗的手中抽開。躺在地上的東西一點都不美麗,它看起來很醜陋,這只是一個黑暗的工具、死亡的器械,而非一把閃耀著光亮的劍刃。

沙里昂突然想到,典籍中的長劍圖繪背後,有著數世紀的工匠手藝作為後盾。而喬朗只是一個初學者,沒受過訓練、技巧、知識,也沒有人教導過他,他所製造的劍,如同千年前野蠻祖先曾經隨身佩戴過的劍一樣。

它是由整塊金屬構成,劍柄和劍刃融合在一起,看起來既不優雅且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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