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 暴風雨

「拜託,老太婆,動作利落一點,你再拖下去的話晚飯就要變成早餐了!」

這句話針對的老女人沒有回答,她的動作似乎也沒有快一點。她在餐桌和火爐間來回穿梭,用她的圍裙裙擺盛裝著蔬菜,將蔬菜丟進以鉤子掛在火爐上的鍋子里。守衛從窗戶邊拖來一張椅子,坐在桌子旁邊,滿腹牢騷地注視著一切。他的注意力一分為三,在老女人、火焰上咕嚕冒泡的鍋子——裡面傳來強烈的洋蔥香味——還有對街的牢房中。

牢房的窗戶閃爍著極其微弱的火光,守衛有時可以看見朦朧的影子在窗戶前面來回晃動。街上今晚空無一人,沒有人來拜訪囚犯們。囚犯們並沒有試圖離開,守衛很感激這點。今晚可不適合出門,冷冽的雨水有如長矛一般斜向打進泥濘的大街上,冰凍雨水打在房子窗戶上嘎嘎地作響,狂風讓這股狂野的攻擊如同一群惡魔般尖吼嚎叫著。

「真是蠢透了,這樣的夜晚還留個人在這裡。」守衛咕噥道。「就算是惡魔王子本人都不可能在這樣的暴風雨夜晚里出來。還沒好嗎?你這死老太婆。」他在椅子上半轉過身,舉起手似乎想要打女人一巴掌。女人有點耳背且雙眼茫然,仍然幾乎沒有注意到他。守衛正打算站起來時,被突然的門鎖聲給嚇了一跳。

「把門打開!」一陣如有風聲般的詭異聲音傳出來。

守衛立刻望了對街的牢房一眼。牢房裡微弱的光線依舊,但窗戶邊的黑影卻消失不見了。

「喂!喂!」聲音吼叫道。緊接著門上傳來一陣幾乎快把門給捶壞的敲擊和沉重打擊聲。

守衛從來沒有太多的想像力,也從來沒有足夠的智慧。他的腦海里召喚著惡魔王子的名號,同時發現,就像許多召喚者所知的,想要驅逐它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來這個惡魔紳士前來掠奪他的靈魂一事並非不可能。記憶中已經模糊的母親告訴他這件事,而這毫無疑問地將是他命中注定的。他站起身來,望出窗外想找到一位訪客,但除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之外卻什麼也看不見。

「去應門!」守衛對老女人吼道,他想或許惡魔王子並非掠奪特定某些人的靈魂,但老女人只注意著燉菜,因為她並沒有聽見吼叫聲和敲門聲。

「有人在家嗎?」一個聲音說道,敲門聲更大了。

如此一來,希望在守衛的心中重新燃起。他從窗戶前退開好讓自己不被看到,並判斷或許不速之客會因此離開。為了確定起見,他對老女人打了許多手勢,指示她繼續工作不要分心。

很不幸地,狂亂揮舞的手勢卻反而達成吼叫聲無法做到的——它引起了老女人的注意。看到守衛指著大門,她點點頭,拖著步伐,走了過去將大門打開。

一個巨大毛茸茸的身影伴隨著冷風狂雨,以及飛濺的刺骨凍雨同時衝進房間里。三者之中,只有一位夜間訪客得以留下。毛茸茸的身影轉了個身,倚在大門上。在老女人的幫助之下,大門緊緊合起,將冰冷的入侵者關在門外。

「連艾敏都會被凍死。」一個陰森森、幾乎被滿是冰霜的毛皮大衣蒙住的聲音罵道。「我幾乎被凍死在門廊上!不過我是特地為你而來的。」

他的恐懼得到了證實,雖然他期待的是某種全身燃燒、有著尾巴和尖角的東西。守衛只能在口中毫無條理地喃喃自語,一直到身影再度罵了一聲,將帽子丟在地板上。

隨之而來的是守衛的咒罵聲。「辛金。」他咕噥說道,雙腿發軟地坐回椅子上。

「喔,這就是我所得到的感謝,即使我冒著被凍死的危險為你帶來一點點歡愉。」辛金吸吸鼻子說道,將酒袋往守衛面前的桌子上一丟。

「這是什麼?」守衛懷疑地問道。

「一些親愛老黑鎖送來的禮物。」年輕人說道,他漫不經心地揮手走近火邊。「分享給大家的掠奪物、順利完成工作的獎勵,為搶劫、掠奪、劫掠還有諸如此類等等而舉杯敬酒。」

守衛的臉亮了起來。「啊,這太棒了,真的。」他說道,雙手摩擦,貪婪地注視著酒袋。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眯起眼睛轉過身。「好了。」他粗暴地說道,注視著顯然正異常感興趣地盯著燉菜的辛金。「你不能待在這裡,我正輪班守衛,而且我不想被打擾。」

「相信我,親愛的老兄,就算是全傑司艾爾的寵物猴也沒辦法讓我待在這裡。」辛金嗤之以鼻,從半空中變出一條橘色絲巾,捂住鼻子。「我向你保證,洋蔥和沒洗澡的大笨呆的味道對我一點吸引力都沒有,我只是個小跑腿,只會在這裡待到全身暖和起來,或是臭味把我熏昏為止——看兩者哪個先發生。至於你的守衛職務。」他輕蔑地望了窗戶外一眼。「如果你問我的話,這根本是浪費時間。」

「我沒問你,可是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守衛說道,他倚身向後舒服地坐著,一確定年輕人不會和他分享晚餐後,對辛金的侮辱便一點也不在意。「我不懂為啥要容忍這個觸媒聖徒,他可真犯了大忌。只要瞄準腦袋,咚一下,然後再撲通丟進河裡,不就能夠解決那個黑髮小雜種了?黑鎖為什麼忍耐他們兩個實在是讓我想不通。」

「真的是讓人想不通。」辛金用無聊的語氣咕噥道,他的雙眼注視著正拔開酒袋塞子的守衛。「那麼,就像他們說的,我該回到夜色中了,你小心一點,老阿嬤。」年輕人低聲說道。「早點上床,還有上床前記得確定把燈熄掉。」

辛金眨眼又點頭地對守衛強調最後一句話。守衛正舔著嘴唇嗅聞麥酒的香味。老女人突然閃爍著狡黠敏銳的雙眼看著辛金,她微笑並壓低白帽行禮,之後拖著腳步回去盛裝燉菜。看來她的雙耳除了耳語外,對一切皆充耳不聞。

辛金快活地看著守衛將酒袋口塞進雙唇中,隨即走出大門回到街道上,然後衝過大街。他的視線被黑暗、雨水、凍雨和大毛帽給遮蓋住。他突然撞到一個人。

「辛金!看清楚路!」一個帶著惱火和寬心的聲音怒吼道。

「我說,莫西亞!所以說最後你並沒有大膽前進荒野中。不,別開門,大笨呆還在監視中。來這裡躲在影子里,等一下……」

「為什麼?我快凍死了!你不是——」

「啊,信號來了。」守衛屋中的燈光熄滅,除了反射的火光之外,小屋裡一片黑暗。辛金從牢房的角落中衝出,輕輕敲門,大門隨著他的敲門聲打開。

辛金抓著莫西亞一起衝進去,喬朗在他們進來後甩上大門。「下雨和霧氣讓他們看不見熔爐里的火光。」

「就算看得到也無妨。」莫西亞咕噥說道,他駝著背站在大門邊發抖。「我和鐵匠說了,他會在黑鎖的手下間散播謠言,說他的人為了彌補上次劫掠行動損失的工作時間,所以今晚會工作,別擔心。」莫西亞見喬朗皺眉,回答道:「我沒有告訴他任何事,而他也沒問,他的兒子和我們在一起目睹那座村莊起火燃燒,他們都發過誓了。你——好吧,算了。」莫西亞閉嘴。

「你怎麼樣?」喬朗說道。

「沒什麼。」莫西亞含糊說道。他本來想說你可以信任他,但看到了喬朗黑暗、冰冷的表情之後,他搖了搖頭。

幾乎露出的笑意如餘燼般點亮了喬朗的棕色雙眼,他知道他的朋友想說什麼,也知道他為什麼沒有說出口。

「守衛怎麼辦?」

「大笨呆正滾開。」辛金回答道,他正對自己花了整個晚上寫出來的押韻詞而欣喜不已。「我——喔,晚安,神父,我沒看到你,因為你躲在陰影中伺機而動,最近有運動嗎?我說,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好,還在為感冒困擾嗎?幸好我的感冒已經好了,一個腦袋同時要應付黑鎖跟感冒,實在是不容易……」

沙里昂一語不發,他根本沒有聽到辛金所說的話;他什麼也聽不到,狂風聲如同野獸在牢房附近覓食,渴望著在裡面聞到的血腥味。

很久以前,沙里昂曾經聽過微風說話,只不過當時它卻只是呢喃著:「王子是活死人……王子是活死人……」其語調悲傷且令人心碎。現在,它卻尖叫哭吼著:「活死人,活死人,活死人!」語調中帶著某種瘋狂的勝利凱旋,欣喜地在他的墮落之中折磨他。

「沙里昂……」

風聲對他說話,叫著他的名字,召喚著他——

「沙里昂!」

他眨眨眼,嚇了一跳。

「我——很抱歉。」他喃喃說道。「我……只是在……時間到了嗎?」

「是的。」喬朗的聲音冷靜單調,即使是風聲聽起來也比這更有活力。「辛金走了,我們不該再拖延了。」

「來,神父,你得再多穿一點衣服。」莫西亞說道,他從濕透的斗篷中掙扎出來。

「等到了熔爐那裡,他很快就會暖和起來了。」喬朗咕噥說道,因為時間的耽擱而惱怒。

莫西亞對喬朗置之不理,他無視沙里昂困惑的抵抗,將年輕人的斗篷披在觸媒聖徒破舊的長袍上。

「你們到底好了沒?」喬朗問道,接著在任何人回答他之前,小心地打開大門望著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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