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 巫術士

辛金在科學家村落滿是泥濘的大街上找著容易落腳的地方。他向前走去,看起來非常像是一隻全身羽毛明亮的鳥正在陰鬱的磚塊叢林里徘徊。許多在附近工作的人用小心翼翼的納悶表情注視著他,那反應好像看到一隻稀有的鳥突然出現在他們之中,幾個人沉下臉搖頭,咕噥著絕非奉承的批評。穿著華麗俗氣的年輕人走過街道,小心地讓他的斗篷避開泥濘。到處都有少數幾人快樂地向他大叫問候,辛金對咒罵和問候的反應完全一樣,一如往常地揮舞著他覆滿蕾絲的手臂,或是脫下一頂粉紅羽毛帽致意,剛剛他在思索之後,決定再加上這頂帽子來讓他整套衣服更加出色。

然而村裡的孩子們卻很高興能夠再看到他,對他們來說,他是個很受歡迎的消遣娛樂,很好下手的惡作劇對象;他們圍著他跳舞,試著去摸他奇怪的衣服,取笑他穿著絲綢的雙腿,或是互相挑逗看是否有人敢對他丟泥巴,他們之中最大膽的:一個肌肉發達,號稱是小鎮惡霸的十一歲小孩,被慫恿對準肩胛骨中間來個結實的一擊。小孩爬到年輕人身後,正準備丟出手中的泥巴,辛金突然轉身。他沒有對小孩說什麼,只是凝視著他,尖叫一聲。小孩匆忙地撤退,並馬上痛揍了他在路上第一個碰到的,比他矮小的小孩。

辛金不屑地吸著鼻子,防護性地將斗篷拉起圍繞著自己,並繼續向前走去。一群女人在這時走過來向他攀談,她們穿著粗鄙、沒受過教育、雙手因粗重的工作而紅潤粗糙,但無論如何,她們仍然是小鎮中身分重要的女士們。一位是鐵匠的妻子,另一位是礦坑工頭的妻子,第三位則是燭台師傅的妻子。她們圍著辛金,急切並有些可悲地要求知道宮廷中的最新消息。除了透過辛金眼睛所見的一切之外,她們從未見識過宮廷生活,宮廷生活對她們來說幾乎有如月亮跟太陽之間的距離一樣遙不可及。

讓她們高興的是,辛金欣然回答:「女皇跟我說:『你是怎麼叫這種綠色的,辛金,我的寶貝?』我這麼回答:『我並沒有叫它,女皇陛下。它其實是趁我吹口哨的時候自己來的!』哈,哈,什麼?該死,你剛剛說什麼,親愛的?我被這些可惡的敲打聲吵得什麼都聽不到!」他用苛刻的目光瞥了熔爐一眼。「健康?女皇?糟透了,只能說糟透了,但她堅持每晚繼續舉行社交晚宴。不,我沒說謊,如果你問我的話,晚宴的品味簡直是貧乏到了極點。『你想她得的病會不會傳染?』我對老男爵馬爾達克這麼說。可憐的人,我並非故意讓他生氣。他抓住他的觸媒聖徒,走了,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從沒想過這個老小子居然有這種本事。你說什麼?是的,這確實是最新的流行時尚。雖然把我的腿都磨破了……我現在得走了,我正在為我們高貴的領袖跑腿,你有看到那個觸媒聖徒嗎?」

是的,女士們有看到他,他跟安頓去了一趟熔爐,然而兩個人回到了安頓的家,觸媒聖徒突然身體感到不適。

「這我一點都不懷疑。」辛金躲在鬍髭下咕噥說道。脫下帽子,深深地向女士們鞠躬致意,他繼續上路。最後他終於到達一間在營地中較大也較古老的住處。敲敲門,他在手上旋轉著自己的帽子並耐心地等候著,口中吹著一首舞曲。

「進來,辛金,歡迎你。」一個老女人打開門,和藹地說道。

「謝謝你,瑪塔。」辛金說道,在進門時停步親吻女人滿是皺紋的臉頰。「有關你對她健康的關懷,女皇致上她最高的祝福和謝意。」

「你省省吧!」瑪塔斥責道,揮舞著她的手驅散一波當辛金走過後包裹住她的梔子花香氣。「什麼女皇!你要不是說謊成精就是傻子,年輕人。」

「啊,瑪塔。」辛金說道,傾身靠近她,大膽地低語道:「皇帝本人也問過完全相同的問題:『辛金。』他說道。『你是說謊成精還是個傻子?』」

「那你的答案是?」瑪塔問道,她的嘴唇顫抖,仍然試著讓自己聽起來很嚴肅正經。

「我說,『如果我說我都不是,皇帝陛下,那我就是其中一個。如果我說我只是其中一個,那我就會是另外一個。』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瑪塔?」

「如果你說你兩個都是呢?」瑪塔歪著頭,將她的手放進上衣外的圍裙里。

「這正是皇帝陛下提出的問題。我的回答:『那麼我兩者都是了,不是嗎?』」辛金鞠躬。「想一想,瑪塔,這花了皇帝陛下至少一個小時的時間思索。」

「這麼說來,你又去了一趟王宮,是不是,辛金?」安頓問道,出來迎接年輕人。「哪個王國的王宮?」

「馬理隆、傑司艾爾,這無關緊要。」辛金張口打呵欠回答道。「我向你保證,先生,他們全都一樣,特別是每年的這段時間,為收穫祭做準備或是諸如此類的,無聊死了。以我的名譽發誓,我真的很想留下來閑聊,特別是——」他飢餓地嗅聞著。「——晚餐聞起來無疑是非常棒的,就像一個半人馬提到那個他正在燉煮的觸媒聖徒一樣,可是——我說到哪裡了?喔,觸媒聖徒——是的,這正是我來這裡的原因。他在嗎?」

「他正在休息。」安頓沉重地說道。

「我猜他沒生病吧?」辛金滿不在乎地問道,他的視線在房間中游移著,並恰好盯上一個正在陰暗角落吊床上伸懶腰的身影。

「沒有。恐怕是因為今天早上我們散步走的距離已經超過他的極限所致。」

「真是可惜。老黑鎖要找他。」辛金冷冷說道,手中轉動著他的帽子。

安頓的表情陰鬱起來。「如果能夠等——」

「恐怕不行。」辛金回答,又打了一個呵欠。「緊急等等諸如此類的,你也知道黑鎖。」

瑪塔走到她丈夫身邊,臉上的表情十分擔憂,將手放在他丈夫的手臂上。安頓輕輕拍著。「沒錯。」他輕聲說道。「我知道他,可是,我——」

床上的身影自行起身。「別擔心,安頓。」沙里昂說道,他站起身來。「我感覺已經好多了。我想應該只是蒸汽或是煙的緣故,它讓我的頭有點昏——」

「神父!可不是嗎。」辛金用哽咽的聲音吼道,他向前一躍,並用手臂纏住嚇壞了的觸媒聖徒。「看到你起來到處走動真的是好極了,我很擔心你!我非常非常地擔心你——」

「好了,好了。」沙里昂說道,他困窘得臉都紅了,試著掙脫正在他肩膀上啜泣的年輕人。

「我沒事了。」辛金勇敢地說道,往後退了一步。「對不起,原諒我這個……」他雙手合十摩擦著,露出笑容。「都準備好了嗎?如果你累了,我們可以搭馬車……」

「馬什麼?」

「馬車。」辛金耐心地說道。「你知道的,在地面上行走,馬在前面拉,有著輪子的東西——」

「呃,算了,我寧願走路。」沙里昂急忙說道。

「好吧,隨便你。」辛金聳肩。「好啦,必須出發了。」年輕人趕著面前的觸媒聖徒,幾乎是將他從門口給推了出去。「再見,瑪塔,安頓,希望我們來得及回來吃晚餐,如果沒辦法的話,別等我們了。」

在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前,沙里昂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大街上。他揉著眼驅除睡意,理解到自己幾乎睡了一整個下午,因為他看見太陽開始慢慢落在河堤上一排排的樹木後方。但他根本沒有感到好一點,而且他寧願自己根本沒有睡著。他現在頭痛不已,覺得自己沒辦法清楚地思考。

有那麼多機會能夠去見黑鎖——一個不論是安頓,或隨遇而安的辛金都十分害怕的人。不知道喬朗是怎麼想他的?沙里昂思索著,接著他生氣地搖頭。真是個愚蠢的想法,好像這是什麼重要的事一樣,希望走點路能讓我清醒,他這麼告訴自己,辛金一直在後面督促著他跟上自己的步伐。

「關於黑鎖,你有什麼能夠告訴我的?」沙里昂用非常低的聲音對辛金耳語道。黃昏的光線慢慢昏暗,他們沿建築物逐漸延伸的陰影走著。

「我能說的都告訴你了,沒告訴你的全都是你在一時之間還不會發現的。」辛金不在乎地說道。

「我聽說你常常花時間跟他相處。」沙里昂發表意見,銳利地盯著辛金,但年輕人用冷靜譏諷的微笑回敬了他的目光。

「再過不久,他們也會這樣說你的。」他這麼說道。

沙里昂顫抖著拉起長袍包裹住自己。一想到這個巫術士,這個執法官變成的亡命之徒或許會要求他做些什麼事,他便覺得驚懼不已。為什麼他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我之前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活著來到這裡。沙里昂苦澀地回答自己。現在我身在這裡,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或許,他充滿希望地對自己說道,也只不過是賜予這些人足夠的生命之力,好讓他們能夠更輕鬆地去做他們的工作。他突然想起他估算過的新式數學計算,這當然是他們對他的期盼……

「告訴我。」沙里昂突兀地對辛金說道,他很高興能換個話題,讓自己的心思藉由調查另一件事來放下原本的煩惱,「你是怎麼能夠施展出那個……那個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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