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主教的房間

結束了每日例行的晨曦儀式,凡亞主教笨拙地站起身。他整理著身上的長袍,走向窗邊,注視著初升的太陽。凡亞緊抿嘴唇,眉毛皺了起來。太陽似乎也察覺到他嚴厲的目光正監視自己,謙卑地從遠處的維海姆山脈探出頭;陽光遲疑了幾秒鐘,在山尖上的皚皚白雪躊躇著,就等著大主教的一聲令下好開始照耀大地。

然而,主教凡亞離開窗邊,拿起一條由黃金跟白銀交織打造成的項鏈,沉思地戴在脖子上。這條項鏈不僅代表了他的權位,也搭配著凡亞長袍的金銀色邊緣。太陽似乎等待已久,把握機會從維海姆山脈旁一躍而起,明亮的陽光照耀著凡亞的房間。凡亞厭煩地皺眉,他躡足走回窗邊,拉上了厚重的天鵝絨窗帘。

他坐在書桌前,準備開始處理今天的公務,卻被一陣輕柔但擾人的敲門聲打斷。

「以艾敏之名,請進。」凡亞平靜愉快地說道,卻嘆了口氣,表情惱怒地陰沉了下來,目光移到翅翼使者們剛送來的大量公文,正堆疊在書桌上。

陰沉的表情隨著來訪者的出現消失無蹤。一束不馴的陽光穿透過窗帘的縫隙,在來者的長袍上滾上一圈鑲邊,他慢慢進入房間,鞋子無聲地踩在厚地毯上。樞機站在門前向凡亞鞠躬行禮,他抬起頭小心地關上門,鼓起勇氣往前走近。

「主教閣下。」他緊張地舔著嘴唇,開始說道。「昨晚發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

「旭日東升。早安,樞機閣下。」凡亞在他厚重的書桌前坐下。

樞機的臉紅了起來。「對不起,主教閣下。」他喃喃自語,再度鞠躬。「旭日東升,早安,願艾敏的祝福伴隨您安度今日。」

「願艾敏的祝福也伴隨你安度今日,樞機。」凡亞平靜地說道。他開始閱讀翅翼使者們昨晚送來的公文。

「主教閣下,昨晚發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

「我們不該因為太專註在世俗的事務中而忘了祈求艾敏的恩典。」凡亞評論著樞機,看起來正在專心閱讀一封信,信件上閃耀著皇帝專用的金黃色彌封氛圍。事實上,信上寫些什麼,凡亞根本就沒有看進去,樞機居然又迸出一聲「不幸的事情」!該死!不久之前才發生過一件不幸的事情,某個家族觸媒聖徒蠢蛋深深愛上了一位貴族的女兒,兩個人還犯下了肉體結合的重罪,教會判決這位觸媒聖徒必須接受轉化之刑。雖然這是個明智的判決,但畢竟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聖山上原本平靜的生活也因此紛擾了一個星期。「你會銘記住我剛剛說的事情嗎?樞機閣下?」

「是的,當然會,主教閣下。」樞機結巴回答,臉上的紅暈逐漸蔓延到他的禿頭上,他閉上嘴,停了下來。

「怎麼樣?」主教抬起頭。「你提到有一件不幸的事情?」

「是,閣下。」樞機連忙說道。「昨晚有位年輕的執事在就寢時間過後還待在大圖書館裡面——」

凡亞厭煩地皺眉,揮舞著他短胖的手。「讓下級管理員來決定怎麼處罰他,樞機,我沒時間浪費在一些瑣碎的雜事上——」

「對不起,閣下。」紅衣主教插嘴,一本正經地往前踏上一步。「可是這並不是什麼瑣碎的雜事。」

凡亞專註地盯著樞機的臉,終於注意到他的表情滿布驚懼與嚴肅,凡亞的臉色也嚴肅了起來。他放下手中皇帝的公文,開始全心注意樞機。「那就說吧。」

「主教閣下,我們發現那個年輕人待在內層圖書館裡——」樞機遲疑了一會兒,他並不想吊凡亞的胃口,而是想準備好面對主教的反應。「在第九支派的禁忌藏書室里。」

凡亞沉默地盯著樞機,不悅如烏雲般籠罩住他的臉孔。

「誰?」他的聲音沙啞。

「沙里昂執事。」

凡亞的眉毛皺得更厲害了。「沙里昂……沙里昂。」他喃喃自語,粗胖的手指心不在焉地在書桌上如蠕動般輕扣著;這是他思考時的一個習慣,總讓樞機聯想到一隻蜘蛛平穩地在黑森林裡漫步。樞機後退了一步,很不情願地提醒凡亞:

「就是那個數學天才沙里昂,主教閣下。」

「對了,就是他!」凡亞緊皺的眉毛微微舒展開來,臉上的不悅略減。「沙里昂。」他陷入長思,眉毛又皺起。「他在藏書室里待了多久?」

「沒有很久,主教閣下。」樞機連忙提醒他。「下級管理員一聽到圖書館遠端的聲響就通知了執法官,所以沙里昂在進入藏書室不到一分鐘後,就馬上被執法官逮捕。」

凡亞的表情舒展,幾乎笑了起來,不過在注意到樞機不以為然的震驚表情後,立刻換上一副莊嚴肅穆的臉孔。「這當然不能不處罰。」

「當然不能,主教閣下。」

「我們一定要藉沙里昂這個例子來警惕那些可能受不了誘惑的弟兄們。」

「我也是這樣想,主教閣下。」

「可是。」凡亞停下,沉重地嘆氣,站起身來。「我不能不想到,我們也必須負擔部分的責任,樞機閣下。」

「我可以跟你保證,主教閣下。包括我跟其他的導師們都沒有——」樞機雙眼圓睜,頑固地抗議。

「拜託,我不是這個意思!」凡亞揮舞著手說道。「我記得有報告提到這個年輕人為了研究而不顧健康跟禱告。很顯然地,我們讓沙里昂太沉迷在自己的研究里,他幾乎封閉了外在世界的一切,他的靈魂也幾乎因此迷失。」主教搖搖頭,嚴肅地說道:「啊,樞機閣下,或許我們必須要對他的靈魂負責,可是,感謝神的慈悲,我們有機會能夠拯救這個年輕人。」

在凡亞責備的眼神下,樞機只得低聲回答:「這全得感謝神的恩典。」不過很明顯地,他並不認為這算是什麼一生中難得的大恩典。

凡亞轉身背對著還在慍怒中的樞機,舉步走向窗戶。他伸手拉開窗帘望向窗外,假裝自己的心思已經飄到外面的好天氣中,不過事實上,凡亞心裡所想的並不是天氣,他的臉色隨樞機的沉默而陰晴不定,凡亞抓著窗帘,眼角瞄著樞機。

「救贖這個年輕人的靈魂是非常重要的,你不這麼認為嗎,樞機閣下?」

「那當然,主教閣下。」樞機回答道,明亮的光線讓他眨眼,他看到凡亞眼睛裡反映的光芒。

凡亞主教的心思又轉回晴朗的早晨上。

「所以在我看來,對這個年輕人的墮落,我們也必須承擔部分的責任,因為我們沒能及時遏止他迷失正道,我們沒有提供他適切的指引跟督導。」凡亞沒聽見樞機的反應,他費力地嘆氣,手輕輕指著胸口。「我自己也必須負起連帶責任,樞機閣下。」

「主教閣下,您實在是太寬厚了——」

「所以,你不認為我們也必須連帶受罰?由於沒能盡到對這個年輕人的義務,我們是不是也必須成為眾人的警惕跟榜樣?」

「我想應該是吧……」

凡亞猛然放下窗帘,涼爽的陰影又回到房間里,他轉身面對樞機。樞機眨眼,努力地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跟凡亞主教的思考。

「可是,如果我們公開為這件事接受處罰和羞辱,會對教會造成無法抹除的傷害,不是嗎?樞機?」

「那當然,主教閣下!」樞機臉上的表情變得更震驚跟迷惑。「這簡直是無法想像……」

空氣中充滿著深思及憂鬱的氣氛,主教凡亞雙手交叉在背後。「不過,如果有人為我們的過錯而遭受責罰的話,這不是違反了教會的信條嗎?」

樞機如墜五里霧中,他只能含糊地低聲抱怨。

「所以。」凡亞柔聲繼續說道。「我認為如果要拯救教會的名譽跟這位年輕人的靈魂,最好的方法是,我們把這件事情給……暫時忘掉。」

凡亞注視著樞機,樞機的表情從猶疑不決慢慢轉為固執己見,凡亞的眉毛又糾結在一起,手指在背後惱怒地捲曲著。通常,樞機是個溫和保守的人,就凡亞而言,他最大的長處是慢半拍的反應,可是有時這個最大的長處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樞機的人生觀只能劃分成等量的黑色與白色區塊,也因為這樣,他偶爾會無法從死硬的黑白區塊中看到一些灰色地帶的存在。凡亞不快地想著,如果照著樞機的意見來處置沙里昂的話,這個年輕人可能會被立刻送去接受轉化之刑!

凡亞試著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我不願將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沙里昂的母親,特別是現在,跟我們一樣,她正憂慮著她的表姊,也就是女皇的身體健康……」他低沉的聲音特彆強調著最後兩句話。

樞機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反應雖然慢,但並不笨。這是另一個值得一提的優點。

「我了解了。」樞機鞠躬說道。

「我就知道你可以諒解。」凡亞主教乾澀地說道。「現在——」他回到書桌前,輕快地繼續說著:「還有誰知道這個不幸的年輕人所犯下的過錯?」

樞機開始思考。「下級管理員跟圖書館館長都知道這件事,茲事體大,我們不得不通知館長。」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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