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生死離別

杏子的身體逐漸在康復,已經比以前好得多了,下午忙完了家裡的事,她沏了茶,親自用日式茶道熱情地招待那華,她纏著那華講中國的過年習俗,畢先生借故起身,說他還得去街上跑一趟。

杏子告訴那華,不要在意夫君畢先生,他總是這樣,對什麼都感覺到好奇,他最近心情好多了,一直在研究中國春節和日本春節之間存在的聯繫和差異。

畢先生拎著幾瓶在街上買來的「屠蘇酒」,在家門口一帶左右徘徊,這時候,北海道已近黃昏,日本人過年不放爆竹,街上行人稀少,顯得有些寂寥冷落,他雖然左顧右盼,但目光始終不離佐佐木家的門口。

如果佐佐木先生回來,他家裡應該有些變化或者動靜,早上,他看見佐佐木的母親出門,購回去一大堆過年的家用後,再也沒有什麼人進出過。

畢先生仰頭看著即將降臨的夜幕,難免非常失望,他一跺腳,拔腿就往家門口走,快要進家的剎那,他回了一次頭。

畢先生驚訝地發現,有兩名日本軍人拎著一些大包小包,從街角拐出,進入了佐佐木先生的家,由於離得很近,畢先生很快辨認出,他們不是佐佐木先生本人,兩位軍人一高一低,非常年輕,這樣的年紀,應該正是大學讀書的好時候。

畢先生回到家裡,一個人躲進前庭,放下「屠蘇酒」,拉上門,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發起呆來,此刻,太陽已經躲到了地球背面,夜晚的黑暗,徹底吞沒了畢先生的身影。

如此看來,難道佐佐木先生和日本軍界有瓜葛?

不可能,為天皇效力是無上光榮自豪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

早稻田有為數不少的學生和個別老師入伍,沒聽說過有佐佐木先生的份。

再說,佐佐木的年齡和資歷遠遠不夠入伍條件,他只是個心理學的講師,對於入伍的標準,在日本生活了多年的他,還是非常清楚的。

雲山霧罩,離奇消失,難道他進入了軍方的秘密特別部門?從這一點上看,佐佐木極有可能。

這一切和他的女兒畢雪的失蹤,能有聯繫嗎?可以說風牛馬不相及。

最近一兩年,日本軍方徵收女性在部隊服務,大多是日本平民女子,但依據他的家庭條件,目前還沒有這個義務,再說,畢雪失蹤之時,日軍的戰略局勢相對穩定,他還沒有聽說或者看見過,日軍大量徵收女性服役的事情,即使有,也是名正言順的。

畢先生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也許,佐佐木先生和女兒的失蹤沒有任何直接關係。

杏子打開燈,輕輕地跪到似乎已經睡著了的畢先生跟前,畢先生很快就醒了過來,他在假寐,只是想掩飾一下有些沉重的心事。

「今日跑來跑去搞得好累,對不起杏子,我競睡著了!」

「哦,那先生等你多時了,他說,除夕之夜,中國人是不睡覺的,要坐到天亮!」杏子跪著挪過去,伸出手,為夫君襄緊了敞開了的和服。

「是嗎,你看我這記性,酒,酒,你準備一下,我要和那先生喝幾杯!」畢先生指著牆角的「屠蘇酒」,對杏子說。

1936這一年的除夕,對在異國他鄉生活了多年的畢眾生來說,喜憂參半,這一夜,他醉了,醉得一塌糊塗,不是因為酒,是因為捉摸不定的痛苦和希望,雖則醉意朦朧,顛三倒四,但他始終是笑著聽完了除夕之夜從廟宇傳來的最後一聲鐘聲。

他把夫人杏子緊緊地抱在懷裡,久久不願鬆開,這個當年福田中村教授的掌上明殊,曾讓多少本土的富家公子寢思難寐,受盡煎熬。

她為了她的父親,把玫瑰拋給了他,從這一點上,他是幸福的,兒女雙全,夫人賢淑漂亮,應該是夢一般的日子,可是,命運卻總在捉弄他的安寧。

畢眾生清醒過來後,和夫人杏子商量,新年過後,他要陪那華回趟東京,那華有些私事需要他幫忙料理,他要杏子先好好地在北海道靜養,等身體康復了,他就回來接她。

杏子兩眼含淚,有些放心不下,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是非常愛這個外柔剛的中國男人的,比起日本男人的輕浮和不負責任,作畢眾生的妻子,她此生已足。

現在日本本土的形勢極不樂觀,中日交戰,一個孤獨的中國人,在日本的生存狀況可想而知,還要面對國土淪喪的恥辱,女兒失蹤,兒子上了戰場,夫君的心理壓力如泰山壓頂,幾近崩漬的邊緣,她心理清楚,眾生是多麼的愛她和他們的孩子,他完全有拋下她,抽身回中國的權利和機會,但他沒有走,即使再艱難,他都沒有離開她遠走高飛。

最後,杏子答應了夫君的要求,她告訴畢眾生,他們當年的大學同學西村,如今在日本的最高軍事部門擔任要職,這是她剛剛從她舅舅那裡得到的消息,要是夫君畢眾生在東京遇到什麼麻煩,可以去找找西村,在大學的時候,他們的關係十分要好。

杏子拿出了西村在東京的聯繫方式,交給了夫君,畢眾生接了,驚訝交織著些許的高興,他的同學西村曾經在大學裡追求過杏子,在他所有的同學當中,西村最尊重中國留學生畢眾生的一位,所以他們倆當時的關係處的非常好。

他心裡清楚,杏子這樣做,其實還是在擔心他的安全,她是多麼的希望他們不要分開,已經失去了女兒畢雪,離別了兒子畢華,她不想讓守候在自己身邊最後一個愛她的人走開。

她此刻並不知道,夫君畢眾生這一走,竟和她成了隔世的生死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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