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雙龍爺

青龍一席話如醍醐灌頂。風揚回到大隊部,在桌前一直坐到天明,心裡越來越亮堂。天剛放亮,風揚收拾好所需物什,再去四隊牛屋,拉起青龍就走。

二人趕到南崗,走到老煙薰的新墳跟前。風揚跪在地上,擺上供品,點起冥紙,焚燒幾刀,喃喃說道:「煙爺,我……萬家風揚,您的不肖孫兒,給您磕頭了!」雙手撐地,緩緩磕下。

磕完頭,風揚閉目默哀一會兒,緩緩起身,四顧形勢。

這是老煙薰自選的安息地。南崗東起雙龍河,西到黑水河,中間打個彎兒,遠望上去,就如一張大弓,又如白龍爺伸出的一條胳膊,也就是龍爪。這條胳膊恰好在肘彎處被流經四棵楊村的無名水溝切出一道南北長約百丈的口子,寬處十幾丈,窄處僅一丈多,兩岸亂石聳立,個別地方就如刀劈斧削一般。

老煙薰的安息處不在崗頂,而在這道口子的最前沿,就像是從主崗上伸出來的一根龍指。龍指下面,就是水溝的入口處。水溝繞過這根龍指,急湍直下,奔入崗口,咆哮著匯入崗子背後的雙龍河。

風揚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這道水溝上。凝視一會兒,風揚轉向青龍,眉頭擰起:「煙爺為啥選在這地方?」

「煙爺說了,萬一出個啥事兒,他好照應!」青龍應道。

「看這樣子,煙爺說的那宗大事兒,跟溝有關?」

「我想是的。」

「你說說看,會是啥事兒?」

「我琢磨過,咋也琢磨不透。這溝能有啥事兒?煙爺這人,哪兒都好,就是說啥事兒不點明,弄得玄奧,讓人著惱!」

風揚又看一會兒,實在看不出啥名堂,與青龍下山去了。

四棵楊人各將自家的墳頭平過,風揚彙報給馬上瘋。馬上瘋親來查驗,見崗上真的不見一個墳頭,就為四棵楊頒發一面移風易俗先進單位的錦旗。風揚沒有掛,順手塞進最下面的抽屜里。

一交臘月,平墳的風頭過了。不知是誰起頭,四棵楊人陸續起墳,及至年底,除個別野墳之外,座座墳頭重又聳立在灌木翠柏之間,被又一場大雪覆蓋。

轟轟烈烈的平墳運動猶如崗上一陣擦頂而過的大風,吹過也就沒影兒了。

自平墳事件之後,四棵楊人發現,風揚變了。風揚似是變成另一個人,再不顯擺領導架子,再不板面孔。無論是大戶小戶,老人娃子,見誰都要停下來,呵呵笑著打招呼。不究是誰求他辦事,只要在理,他都一概應允。

風揚在四棵楊人心目中的地位漸漸回升,說長道短的人也漸漸少了。

過完春節,谷地再鬧春旱,自正月初最後一場大雪化去,直到四月底麥穗泛黃,雙龍河谷滴水未落,小水溝完全斷流。

這陣兒正值小麥拔節、上漿,最需要水分,而村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飽受折磨。還有春天播下的種子,苗兒出得齊整,長得卻是艱難。

見河坡地的莊稼苗兒也蜷起葉子,幾個隊長急了,組織社員抗旱保苗。四棵楊人全體動員,不分男女老少,或端或抬或挑,或接長龍傳遞,不分晝夜地從雙龍河底朝河坡上提水澆地。

然而,面對日重一日的旱情,這點兒水無疑是杯水車薪,幾乎派不上用場。夏收時,麥子減產六成,早苞谷基本絕收。

風揚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悶頭苦思解除旱情的辦法。

事有湊巧。忙完三夏,縣裡再次掀起農業學大寨運動,馬上瘋率領各大隊主要幹部赴外地參觀。風揚一去半個月,回來就找老白,不無激動地說道:「老白,我跟你商量件事兒!」

白雲天笑道:「啥事兒,看把你激動的?」

「大事兒!日他奶哩,我真服了!」風揚嘖嘖嘆道。

「你服啥哩?」

「不瞞你說,」風揚眉飛色舞,「這次我跟馬上瘋到林縣去了。人家那工程,嗬,服了,我真服了!」

「你說的可是紅旗渠?」

「咦,你咋知道?」

老白笑道:「全國人民早知道的事兒,我咋能不知道?林縣只有紅旗渠。不瞞你說,他們一開始修渠,我就知道了!」

「是哩!」風揚也笑起來,「我忘記你是干過大事的了!呵呵,老白,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是另一回事兒!我實地一看,佩服死了!」

「你要說的就是這事兒?」

「不是!」

「你想說啥,利索點兒!」

「我想學習他們,整宗大事兒!」

「你是說……」白雲天眼珠子一亮,有點兒明白了。

「嗯!」風揚點了點頭,「我也想整個大渠,引雙龍河的水澆地。」

「你想咋整?」

「我考慮過了,先在河上修個壩,截住水,然後挖出引水渠,自流灌溉!」

白雲天擰眉思忖半晌,一捏拳頭:「中!」

「老白,」風揚的拳頭也是捏得咯咯響,「我要的就是你這個字!從紅旗渠回來,我想一路了。只要你說中,我就干。要是你說不中,我就得再考慮考慮!呵呵呵,這下不用考慮了!」

「中是中,不過,弄水咱是外行。我認識一個懂行的,大家叫他老水利,原在水利局工作。咱去把他請來,讓他謀劃一下!」

「太好了!」風揚一拍大腿,「剛想打瞌睡,枕頭就來了!老白,咱說干就走,這就去請他!」

「中!」

第二天,老白、風揚趕往縣城,幾經周折,總算請到退休在家的老水利,帶他前來雙龍河勘察。

老水利姓牛。風揚、老白陪同老牛沿河考察數日,又將東方紅大隊的整個地勢探測一遍,選出三處可供築壩的地址,分別規划出引水乾渠的路線。

「老牛,依你說,這三處地方,哪一處最好?」風揚問道。

「二龍潭!」

「為啥?」

「此處河道最窄,兩邊皆是崗坡,有助於攔水和就地取土。二龍潭前面,直到雙龍鎮一段,河床坡度小,河道寬,利於儲水!」

「嗯,你說的就跟我心裡想的一模一樣!」風揚興奮地附和。

「不過……」老水利話鋒一轉,欲言又止。

「老牛,有啥就說!」老白急道。

「河裡要是儲上水,河堤只怕不中!」

風揚眉頭鎖住:「咋就不中哩?」

「太低了,一些地方堤太薄,個別地方根本沒堤。水少時沒啥子,要是水多了,就會溢岸或決堤!」

風揚鬆開眉頭,長出一口氣,呵呵笑道:「老牛,我還以為是啥大不了的事!這個好辦,我這邊築壩,那邊修堤。你說哪兒不中,我就在哪兒修。修多寬,修多高,一切由你說了算!」

「老牛,」白雲天的疤臉也松下來,「風揚說的,中不?」

「要是這樣,咋不中哩?」

「你弄個方案!這道大壩,我們聘請你當工程師!」老白兩眼放光,似乎再次回到當年,根本沒理風揚,斷然做出決定。

「白書記,我……我退休了,怕……怕不合適!」老水利遲疑道。

「呵呵呵,」白雲天也笑幾聲,「你甭怕!你退休了,我也退休了。咱倆是退休對退休,我來聘你!」

聽他這一說,風揚和老水利皆笑起來。

此後數日,風揚請校長鄭秋海幫忙,與老水利一道整出引水工程方案,因水壩地點在二龍潭,風揚定名為《東方紅大隊二龍潭引水工程籌建方案》,前後二十多頁。

方案完成,風揚越看越高興,連念幾遍,見沒啥問題了,起身去找馬上瘋。馬上瘋讀完方案,拍案叫絕。

「馬主任,」風揚望著馬上瘋,「照老牛說,工程甚是浩大,少說需要土方三至五萬,石方五千,水泥三百噸,鋼筋三到五噸,沙子是就地取材,我沒讓他統計!」

馬上瘋眯住眼,盯住風揚:「咋哩?怕了?」

「呵呵,」風揚憨憨一笑,「比起人家紅旗渠,咱這是小工程,不值一提!」

「這話算你說中了!」馬上瘋斜一眼方案,「在我眼裡,這工程真還太小了!」

「那……你要多大?」

馬上瘋指著一堆數據:「你看,大壩建在二龍潭前面,要照老水利的說法,壩底與河堤之間的垂直高度是二十五米,而壩高只有七米。照他這麼算,才儲多少水?是十萬立方!我想知道,要是將壩再修高三米,能儲多少水?」

「這……我不知道!」

「嗯,你回去,讓他再算算,給個實數!」

「中!」

第二天上午,風揚再次來到公社,拿出一張紙頭:「馬主任,老水利算好了,再加高三米,工程量須增加一倍!」

馬上瘋看也沒看,劈頭就問:「儲水量呢,他咋沒算?」

「算了,增加四倍,能儲四十萬立方!」

「啥?四倍!」馬上瘋先是一驚,後是一喜,繼而將拳頭重重擂在桌上,「奶奶的!這事兒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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