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秋莊稼

風揚病了。

風揚慢騰騰地回到大隊部,一屁股坐下,痴痴地看著窗外的竹子,狀如傻呆。

吃過早飯,志慧到大隊部上班,風揚就好似沒看見一般。志慧與他說話,他也不應。起初志慧以為他在想事情,沒有在意,到小晌午時,見他依舊是這個姿勢,叫他依舊不應,這才著慌,回家叫來民善。

民善與志慧合力將風揚架回家裡,放在床上。癭脖子一見,反身回到裡間,在亡夫靈牌前撲通跪下,口中呢呢喃喃,不知嘮叨些啥。陳姐兒怔怔地站在床前,竟如痴呆。民善看出這一家沒有可商量的人,眼珠兒一轉,叫志慧去請天旗。

天旗把會兒脈,眉頭挽成疙瘩。

「萬支書他……咋哩?」志慧急問。

天旗沒睬他,眉頭越擰越緊。

志慧又要再問,見民善瞪眼過來,趕忙憋住。天旗吸口氣,伸手翻開風揚眼皮,審一會兒,再次搭脈。

有頃,天旗放開脈,走到正間。

民善急跟出來,壓低聲音:「天旗叔……」

天旗搖頭:「支書這病怪,不好治。」

癭脖子從裡屋走出,撲通跪下,哭道:「天旗呀,我知道他這病大,你……你說啥也得救他,老嫂子求你了!」

天旗死力將她扯起來:「老嫂子,快起來。支書這病能治,得吃藥。葯我有,不過,得請藥引子!」

「啥引子,我去請!」志慧自告奮勇。

「煙爺煙桿里的煙屎!」天旗白他一眼。

老煙薰長煙桿里的煙屎專治死症病,村裡除去天旗,誰也討不來。志慧脖子一縮,咂咂舌頭,退到一邊。

見陳姐兒也走出來,天旗吩咐:「陳姐兒,你去食堂,熬點薑湯,先讓支書喝下!」

陳姐兒點點頭,出門去了。

「老嫂子,我求藥引子去了!」天旗向癭脖子打聲招呼,也走了。

癭脖子沒睬民善父子,徑直走進西間,坐在風揚床上,目光哀怨地望著兒子。民善使個眼色,嘴一努,招呼志慧走出院子。

「爹,風揚叔這病……」志慧心裡一直窩著疙瘩。

民善白他一眼,又走幾步,頓住步子,小聲說道:「早上那陣子,老子咳嗽一聲,虧你小子還算機靈,要是跟他走進去,這陣兒就得跟他一樣!」

志慧打了個冷戰:「究……究底是咋……咋哩?」

「咋哩?」民善指著遠處幾棵大楊樹,「那樹誰敢放?風揚瞎整,惹惱樹精了。當場沒要他的命,樹精已經開恩了!」

「這……」志慧驚道,「支書有救沒?」

「這要看煙爺的藥引子能不能鎮住了!你小子,以後當心點!」民善數落他幾句,拉他走了。

志慧掃一眼遠處的大楊樹,再次打個冷戰。

天旗討來藥引子,包好幾劑草藥交給癭脖子。癭脖子熬好,看著風揚喝下。風揚一睡七天,沒出角門一步。不究誰來看他,一概不見。

與此同時,各種流言在村裡傳開。大楊樹流血、顯靈、風揚中邪、老煙薰給藥引子救風揚一命等故事串成一線,迅速成為整個谷地的談資。大楊樹血濺風揚的場面是眾人,包括得旺、老黑等外村人,親眼所見,風揚生病又是實證,向來不信邪的白雲天納悶了。

這日迎黑,視察完土爐群後,白雲天和韋光正辭別易六成,直奔四棵楊村,在幾棵大楊樹下細審許久,又湊近萬家楊查驗斧痕,見裡面果有血跡,且這血跡不像是做過手腳的。白雲天挨個察看另外三棵楊樹,又拿小刀挑選幾塊樹皮,剝透,亦不見一絲兒做手腳的痕迹。一切跡象表明,萬家楊是真的流血了。

二人蹲在井邊,相對沉思起來。許久,白雲天起身,再次仰望幾個巨大、濃密的樹冠,輕嘆一聲,對韋光正道:「走吧,這兒沒啥看頭!」

二人到代銷點買上兩包黑糖,走向風揚的院落。風揚正坐在床上,頭上包條白毛巾。見是兩位領導,風揚欲下床,白雲天趕前一步,一把按住,就勢坐在床沿,掏出紙捲煙。韋光正站在床頭,兩眼望著風揚,眼角眯眯笑,聲音極是輕柔:「風揚同志,打眼看上去,你的氣色蠻不錯嘛!」

「我……」風揚囁嚅,「白書記,韋書記,我……我……十天期限過了,可……四千斤炭……」

「風揚同志,」白雲天拿出火柴,點上煙,深吸一口,「聽說你病了,我跟韋書記特意來,是看望你的,不是討炭的!見你氣色不錯,我倆也放心了!」

「可……可那炭……」風揚的心依舊不定。

「實在弄不到,就算了!」白雲天又抽了一口,「再說,韋書記得到消息,說是運煤車隊回來了,過幾日就到。有煤燒,要炭啥用?」

「真的!」風揚又驚又喜,眼中出淚,「這……太好了!簡直是太好了!」急從床頭摸過煙袋,匆匆揉上一鍋,拿過白雲天的煙頭,接上火,接連吧嗒幾口,吁出一口長氣,伸長脖子沖外面大叫,「媽,去一趟食堂,告訴磙子,讓他拾掇幾個好菜,再到代銷點拿幾瓶燒酒,送到大隊部,就說我跟領導喝幾盅!」

「讓磙子叫上志慧!」韋光正笑了笑,補充一句。

癭脖子應一聲,走出院子。

晚宴上,因有雪梅在場,白雲天甚是暢快,一個人喝去一瓶多,臉上的大疤漲得發紫,兩隻眼珠子轉也不轉,只盯在雪梅身上。雪梅卻視作不見,既不勸他喝,也不阻他喝,只是悶聲坐在那兒,一口接一口地吃菜,臉上無一絲兒表情。

幾瓶酒快完時,萬磙子走進院子,說是四處尋了,不見志慧。風揚喝多了,破口罵道:「這小子,野哪兒去了?尋他爹去!」

「尋過了!」磙子說道,「民善說,迎黑時還看到過他,這陣兒沒影了!」

風揚轉頭望向韋光正,抱歉地說:「韋書記,你尋他可有事兒?要是不急,趕明兒我跟他說!」

「沒啥大事兒,」韋光正看一眼白雲天,呵呵笑道,「社裡忙不過來,白書記相中志慧,有意調他幫陣兒忙,本想先問問他,看他願去不,這陣兒尋不見,只好跟你打商量了!」

「這……」風揚一怔,轉望白雲天。

「這啥哩?」白雲天呵呵笑道,「別是捨不得吧?」

「咋可能哩?」風揚趕忙賠笑。

「是哩!」雪梅瞥他一眼,鼻孔哼出一聲,帶笑不笑道,「領導放心,我們萬支書沒啥捨不得的!莫說是孫志慧,即使領導剜他心上肉,萬支書也捨得!」

萬風揚面色紫漲,憋住氣一聲不吭,只將頭勾下,恨不得鑽進八仙桌下。韋光正瞧出端倪,端起一盅酒推到雪梅跟前:「雪梅同志,來,喝一盅!」

雪梅端起來,仰脖子一飲而盡。

「好酒量!」韋光正倒滿兩盅,在白雲天、雪梅跟前各推一盅,「雪梅同志,來,再陪白書記喝一盅!」

雪梅拿過酒壺,又倒兩盅,一併推給韋光正和風揚,呵呵一笑:「中!不過,我要不陪都不陪,要陪就陪你們仨!」說著,她端起酒盅,一飲而盡。

白雲天、萬風揚二人滿臉尷尬,只好端起酒盅,與韋光正一道,仰脖飲下。

就在萬磙子滿村子尋人時,志慧正蹲在村西的一道乾溝里,對面坐著清萍。溝沿上是二隊的苞谷地,苞谷稈兒密密麻麻,腰裡無不別著大穗子,灌飽漿了。

雖已入秋,天氣並不冷。蒼茫的月光下,清萍只穿一件花格子棉衫,圓鼓鼓的兩隻小奶尖子直頂一層薄布,身上散出少女的體香,兩隻大眼眨也不眨地射在志慧身上。志慧的心怦怦跳著,勾著頭,咬著牙,不敢看她。

兩人面對面,一個蹲,一個坐,誰也不說話,對耗著。

「姑奶,」志慧憋不住了,依舊勾著頭,「你讓我來這裡,說是有話要說,咋不說哩?」

「這陣兒沒了!」清萍應道。

志慧起身:「要是沒話,我得趕回去,方才好像聽到有人喊我!」

「不中!」清萍斷然說道。

志慧心裡撲通一聲,只好再次蹲下,囁嚅道:「姑……姑奶……」

「不準喊我姑奶,喊我清萍!」

「清……清萍!」

「嗯,說吧!」

「你……你想幹啥?」

「不幹啥!」清萍的聲音緩緩的,「只是想看看你,這還沒看夠哩!」她提高語氣,幾乎是在下命令,「別蹲著,屁股挨住地,就跟我一樣!」

志慧臉上一熱,沉下屁股,坐在地上。

「坐到我這邊!」清萍又下命令,「太遠了,我咋看得清哩?」

志慧遲疑一下,身子沒動。清萍候有一會兒,嫣然一笑,自己挪過屁股,移到志慧身邊,緊挨他坐下。

月亮鑽入雲層,天色暗下去。

「摸摸我的手!」清萍伸出手去,搭在志慧的右腿上。志慧的右腿抖一下,正要移開,清萍牢牢按住:「別動!你忘了,小時候在苞谷地里,你……你還壓過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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