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生與死

女醫摯心裡挺著急的。眼看著羋月快要臨盆了,可是有幾味用來預防難產的草藥卻始終不足。她託人在城內醫館找過,因秦楚醫藥用方與製法皆有不同,因此也沒找到合意的。她本請示了椒房殿,欲親自出城到山上尋找這些藥草,親手炮製。不曉得為何,卻遲遲不得迴音。

這日玳瑁卻請了她過去,以王后的名義,細細地問了羋月懷孕諸般事宜,聽她說了此事,就道:「羋八子胎兒要緊,若是當真需要,我便替你去問問王后,請了旨意,給你出宮令符。」

女醫摯連聲道謝。她也知此事重大,生恐在自己身上出了差池。她自領了此事以後,一直心驚膽戰,生恐向氏當年的事又再重演。等了數月,王后雖然召了她數次,不過是走走過場式地問問情況,又或者是公子盪頭疼腦熱感冒咳嗽之類的小症叫她過去看。

羋月一日未臨盆,她就懸著一日的心。常年在楚宮,她縱然對羋姝這樣的小公主不甚瞭然,但對於楚威後及其心腹玳瑁的為人行事,還是有幾分了解的。見此事不是羋姝親口與自己說,而是玳瑁代傳,不由得存了幾分疑心,當下賠笑問:「此事小醫是否要當面稟過王后?」

玳瑁輕蔑地說:「王后宮中一日多少事,哪來的工夫理睬於你!我自傳了王后的話,難道有什麼不是嗎?」

女醫摯不敢再答,只唯唯應了。當下也處處小心,每日早早持了令牌出宮,晡時之前,便匆匆收拾了葯筐回宮。如此幾日,見幾種藥材漸漸已經采足,心道再過得三兩日,便可以不必出宮了。

這日她出了宮,走到一半,便有一個東胡大漢迎面而來,拱手道:「醫摯,可否移步一行?」

女醫摯認得他便是黃歇新收的隨從赤虎。這數月以來,她常常出宮,也與黃歇頗有接觸,常常將宮中消息告訴黃歇。此時見了赤虎,並不意外,只是今日卻有些不便。猶豫了片刻,道:「公子歇相約,我本當疾趨而至。怎奈我今日要出城采一種茜草,須得日中之前採用,過了日中,便失了藥效。不如待我從城外採藥歸來,再與公子歇在西門酒肆處碰面,如何?」

赤虎聽了,便與她約定了時間、地點,當下告知了黃歇。

黃歇聞訊,便提早一刻,在西門酒肆相候。他坐在臨窗的位置上,正可一眼看到西門出入之人。

這家的酒似是做壞了,雖然經過白茅過濾,卻仍然帶著一股酸味。黃歇只嘗了一口,便放下沒有再喝,只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城門。不知不覺,過了日中,太陽逐漸西斜,日影越拉越長,漸漸地黃歇覺得不對了從日中到日昳,甚至已經過了日昳時分,眼看就是晡時了,此時若不能回城,便不能在宮門關閉之前回到宮中。且他近日觀察,女醫摯從來未曾在過了晡時之後還不曾回城的。

莫不是女醫摯出事了?

想到這裡,黃歇站了起來:「赤虎,備馬,我們出城!」

赤虎一怔:「公子,再過一會兒,城門就要關了。此時出城,若有個耽誤,只怕趕不上回城。」

黃歇嘆道:「我正是為此方要出城。女醫摯此時未見回城,必是出事了。若是她趕不上回城,那隻怕、只怕……」他說到這裡,不敢再說下去了。

女醫摯每日早早回宮,便是害怕羋月會在她不在的時候出事。以女醫摯為人之謹小慎微,不可能會因為採藥而忘記回城的時辰,此時未歸,必是有原因的。就是不知道這個原因,是意外還是人為。在城外山上採藥,有可能失足摔落,也有可能遇上蛇蟲之類,若不是此處臨近咸陽,其他地方的山上,甚至還有可能遇上猛獸。若是女醫摯出了意外,這倒罷了;若是由於人為,那便是有人要對羋月下手了。

想到這裡,黃歇心中一緊,直欲沖入秦宮中去。可是他畢竟赤手空拳,只有一人,便是加上赤虎,也只得兩人,這秦宮森嚴,又如何是他能夠沖得進去的?

唯今之計,也只有先找到女醫摯,再藉助女醫摯之力,查明真相,這才是他能夠做到的。

且說女醫摯果然是出事了。

她今日自是記得與黃歇相約之事,過了日中時,吃了乾糧,看看已經采了半筐的葯,便果斷收拾好,轉身下山。

她背著葯筐正走在咸陽道上,忽然一輛馬車停下,車內一個中年婦人探頭出來,看了看她背著的葯筐,焦急地道:「敢問您可是一位醫者?」

女醫摯點頭應聲:「正是。」

那婦人大喜,忙叫侍女扶了她親自下車來,對著女醫摯行了一禮道:「當真幸甚,我正是要去請一位醫者。我婆母重病,已經昏迷了兩日,請醫者務必幫忙。」

見那婦人衣著亦是得體,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女醫摯忙還禮,卻是為難地道:「請貴人見諒,我有要事,今日務必要趕回咸陽,貴人還是另請……」

那婦人卻不理會女醫摯的拒絕,急忙上前兩步,一手拉住了女醫摯,一手掩面哭泣道:「醫者,救人要緊。我夫婿為人至孝,若是知道我看到醫者不請回去,誤了婆婆的病情,一定會休了我的。我求求您了,救救我婆婆,救救我吧……」

見那婦人一邊哭一邊拉著自己就要下跪,女醫摯急忙扶住她道:「貴人休要如此,非是我不允所請。實不相瞞,我是宮中女醫,出來採藥已經一天,現在急著要趕回去,若不能按時回宮,就要被關在宮外。」

那婦人卻道:「無妨,我家離此很近,只要醫者過去幫我婆婆看看,開個方子扎個針,我就用馬車送醫者回宮,這也比醫者自己走要快些,不是嗎?」

女醫摯尚在猶豫不決,那婦人卻直接跪下了:「醫者,哪怕您不開方,只消看一眼也好,述明真情,也教我夫婿不怪罪於我。」

女醫摯見她糾纏不清,只得點頭道:「醫者以救人為天職,那我就過去看看,只是休要耽誤我回宮的時間。」

那婦人滿臉歡喜,親自扶了女醫摯登上馬車,不料女醫摯方登上馬車,便覺得後腦被物撞擊,頓時不省人事。

那婦人對著馭者點頭:「甚好。」左右一看,見並無他人,忙道:「速走!」

那馭者點頭,隨手將女醫摯的葯筐拋在草叢中,駕車急忙遠去。

女醫摯昏昏沉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才醒來。一醒來只覺得滿眼漆黑,也不知道身在何處,也不知道出了何事,當下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扯了嗓子喊:「可有人在這是何處」

她叫了半天,聲音只回蕩在四壁,直叫得嗓子都幹了,也無人理會。此時對未知命運的恐懼,已經超過了她對黑暗的恐懼。當下忙站起來,伸著雙手,在黑暗中一步步往前走,一寸寸地摸著。好不容易摸到了牆壁,卻似是一面土牆,她沿著土牆又一寸寸地摸過去,卻發現這土牆似不是四壁見方,倒似有些方不方、圓不圓的,她摸了半天,也摸不著四堵牆的明顯彎角處,且無門無窗,十分奇怪。

她蹲下來,摸了摸地面,亦是泥土地,略有潮感,且有些凹凸不平。她沿著牆邊再摸,似乎這牆面也有些奇怪,中間凹,頂上聚攏,倒似一處洞穴似的。

她抽了抽鼻子,細細聞著這裡的氣息。她本是行醫之人,許多藥物一聞便能聞出來,此時氣息中似帶著一些酸腐氣息,再聯想到牆面地面,女醫摯暗忖,自己莫不是被關進一處地窖里了?

她想到方才昏迷前,那個糾纏不休的求醫婦人,如今想來,破綻處處。

可是,她一個無錢無勢的普通女醫,又有什麼原因,能夠讓人下這麼大的本錢來綁架她?

除非,要針對的不是她,而是……羋八子。

女醫摯的心頓時抽緊了,她提心弔膽好幾個月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從王后羋姝要她去照顧羋月養胎開始,她就害怕這件事,她害怕某一天王后會忽然單獨召見她,如楚威後一般,給她一個無法拒絕,但又不能完成的傷天害理的任務。若干年前,她就接受過這樣一個任務。

那時候她還年輕,還膽怯,她害怕權力和死亡,她不得已應允了,她甚至已經起了害人的心思,然而少司命庇佑了她,讓她沒有犯下會遭天譴的罪過。

平心而論,在羋姝和羋月之間,她是站在羋月這邊的。因為這些年來,她目睹那個孩子如何跌跌撞撞地艱難地活下來,如何努力保護和關愛所有的親人,她亦聽說過向氏的悲慘遭遇,聽說過楚威後手裡一樁又一樁的人命案子。

雖然向氏和楚威後的身份天差地別,雖然楚威後也曾給過她的家裡,給過她的兒子富貴的機會,但是在她的心裡,抵不過楚威後的罪惡和向氏的悲劇帶給她的打擊。

她已經對不起羋月,她不能再對羋月的孩子伸出罪惡之手。她提心弔膽地等了好幾個月,也沒有聽到她最害怕的事,她以為此事就這麼過去了。

也許這一個王后畢竟還年輕,畢竟還單純,不像她母親那樣惡毒兇殘。如今,待在這一團漆黑之中,她才知道,她放心得太早了。她們要動手,並不一定需要讓她下手,但是,卻無法避開她下手。今日她們終於出手了,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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