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不素餐

羋月病了,她這病忽如其來,卻病勢沉重,竟至高燒不醒。

承明殿廊下,秦王駟正閑來踱步,聽得繆監回報,只淡淡地說了聲:「病了?」

繆監看著他的臉色,道:「是。大王要不要……」

秦王駟繼續踱步:「王后叫御醫看過了沒有?」

繆監忙道:「叫的是太醫李醯。」

秦王駟哦了一聲,看了繆監一眼,道:「你這老物倒越來越閑了,一個媵女病了,何須回我?」

繆監陪笑道:「這不是……大王說看奏報累了,要散散步、說說閑話嘛。」

秦王駟看了繆監一眼,並不理他,又自散步。

繆監只得又上前陪笑道:「大王,藍田送來一批新制的美玉,大王要不要看看?」

秦王駟擺擺手:「寡人懶得看,交與王后罷!」

繆監應了聲:「是。」

秦王駟忽然停住腳步,想了一想,道:「去看看吧!」

繆監連忙應了一聲,叫繆乙快步先去令玉匠入準備著迎駕,自己親自侍奉著秦王去了。

披香殿魏夫人處,魏夫人亦聽了此事,低頭一笑,道:「病了?」

侍女採桑笑道:「是啊,聽說是病了,還病得挺重的。」

魏夫人懶洋洋地道:「既是病了,就叫御醫好好看看,可別水土不服,弄出個好歹來。」

採桑會意,忙應了道:「是。」

魏夫人皺眉道:「采蘩呢?」

採桑知她是問另一個心腹侍女,采蘩更得魏夫人倚重,早些時候卻奉了魏夫人之命出宮,如今還未回來,忙稟道:「采蘩還不曾回來呢!」

魏夫人面帶憂色,嘆道:「真是無端飛來之禍但願此番能夠平平安安地度過。」

採桑知她心事,勸道:「夫人且請放心,這些年來,夫人又有什麼事,不是平平安安地度過呢!」

魏夫人想了想,便又問:「那個叫張儀的,真得很得大王之寵信?」

採桑忙應:「是,聽說如今連大良造也要讓他三分。」

魏夫人沉吟:「他若當真有用的話,不妨……也給他送一份厚禮。」

採桑亦又應下了。

魏夫人卻越思越煩,只覺得千萬樁事,都堆到了一起,卻都懸在半空,無處可解。她坐下來,又站起來,又來回走了幾步,出了室外,卻又回了屋內,終究還是令採桑道:「你叫人去宮門口守著,見采蘩回來,便叫她即來見我。」

採桑應了。

魏夫人卻又道:「且慢,你先去請衛良人過來!」

採桑忙領命而去。

魏夫人輕嘆一聲,終究還是坐了下來,叫人上了一盞蜜汁,慢慢喝著。這些年來,她並不見得完全相信衛良人,許多事情,亦是避著衛良人,但在她每每心煩意亂之時,叫來衛良人,她總能夠善解人意地或開解,或引導,能夠讓她煩躁的心平靜下來,也能夠給她提供許多好的思路。

所以,她不完全相信她,但卻不得不倚重於她。

羋月卻越發沉重了,羋姝派了數名太醫,卻是越來越每況愈下。羋姝十分著急,便問孟昭氏,到底應該如何是好?

孟昭氏一言卻提醒了她,說:「季羋妹妹之病,只怕不是普通的病吧。」

羋姝一驚,問她:「如何不是普通的病?」

孟昭氏卻道:「小君還記得您初入秦國時,在上庸城所遇之事嗎?」

羋姝驟然而驚:「你是說,難道在這宮中,在我這個王后面前,也有人敢弄鬼?」

孟昭氏道:「若是在小君這裡,自然是無人敢弄鬼,只是季羋妹妹處,則未免……」

羋姝聽了微微頷首,嘆道:「都是季羋固執,我也叫她住到我這裡來,她偏要獨居一處!」羋姝入秦,侍女內宦輔臣奴隸數千,一切事物,皆不假於人手,如上庸城那樣受制於人之事,自然是再不會發生,但羋月獨居蕙院,侍從人少,自然就有可能落了算計。

孟昭氏便建議道:「不如讓女醫摯去看看?」

羋姝猶豫:「女醫摯醫術,如何能與太醫相比?」其時宮中置女醫,多半是宮人產育或者婦人之症,有些地方男醫不好處置,故而用女醫,女醫亦多半專精婦科產育。羋月之病並不屬此,所以羋姝自恃已經正位王后,亦是第一時間叫了秦國的太醫。孟昭氏此議,實是令她吃驚萬分,亦是令得她對自己的環境,產生了不安的感覺。

孟昭氏看出她的心事,忙道:「女醫摯雖然只精婦幼,論起其他醫術,自不能與外頭的太醫相比。可是若是季羋癥候有錯,讓她去多少也能看出個一二來吧。」羋姝不禁點頭,當下便令女醫摯前去看望羋月。

羋月聽說女醫摯來了,忙令其入見。女醫摯跪坐下來,正欲為羋月診脈。羋月卻淡淡地道:「不必診脈了,我沒病。」

女醫摯亦嘆道:「季羋的確是沒有病,你是心病。」

羋月沉默片刻,嘆了一口氣道:「不錯,我是心病。」

女醫摯道:「心病,自然要用心藥來醫。」

羋月搖頭:「我的心藥,早已經沒有了。摯姑姑,你是最知道我的,當日在楚國,我一心一意想出宮,以為出了宮就是天高憑鳥飛,海闊任魚游。可是等到我出了宮,卻是從一個宮跳到另一個宮。本來,我是可以離開的,可是能帶我離開的人,卻永遠不在了。我原以為,進來,能圓一個心愿,求一個公道。可公道就在眼前,卻永遠不可能落到我的手中來……那麼,我還能做什麼,就這麼在這四方天里,渾渾噩噩地掐雞斗狗一輩子嗎?」

女醫摯聽了,也不禁默然,終究還是道:「季羋,人這一輩子,不就這麼過來了嗎,誰不是這麼渾渾噩噩的一輩子呢,偏你想得多,要得也多。」

羋月苦笑:「是啊,可我錯了嗎?」

女醫摯亦苦笑:「是啊,季羋是錯了。您要什麼公道呢?您要公道,人家也要公道呢。她辛辛苦苦侍候了大王這麼多年,連兒子也生下來了,最後忽然來了個王后壓在她的頭上,對她來說,也認為是不公道吧。您向大王要公道,可大王是您什麼人,又是她什麼人呢?從來尊尊而親親,論尊卑她為尊您為卑;論親疏,大王與她夫妻多年,還生有一個公子。疏不親間,是人之常情,不管有什麼事,大王自然是維護她為先,憑什麼要為你而懲治她呢?」

羋月嘆息:「是,我正是想明白了,所以,我只能病。」

女醫摯嘆:「季羋的病,正是還未想明白啊!」

羋月點頭:「是,我的確還未想明白。若想明白了,我就走了。如今正是還想不明白,所以,走又不甘心。」

女醫摯沉吟,道:「事情未到絕處呢。若是有朝一日,王后生下嫡子,封為太子。到時候若由王后出面,不管尊卑還是親疏,都是形勢倒易,要對付那個人,就不難了。」

羋月搖了搖頭道:「魏夫人生了公子華,大王為了公子,也不會對魏夫人怎麼樣的。太子……不錯,若是我們能想到,魏夫人更能想到,她一定會在阿姊生下孩子之前,爭取把公子華立為太子的。」

女醫摯一驚:「正是,那我們可得提醒王后。」羋月看了女醫摯一眼,女醫摯便已經明白,點頭道:「我會把這話,帶給王后的。」

羋月亦是想到此節,只是這話,若她不顧一切拖著病體去說,不合適,若教侍女去說,更不合適。唯有在女醫摯探望之時,叫女醫摯帶話過去,方是最合適的。

女醫摯診脈畢,便要起身,羋月卻道:「醫摯既然來了,薜荔,你去把葯拿來給醫摯看看。」

女醫摯一驚:「什麼葯?」

便見薜荔捧著一隻藥罐和兩隻陶罐進來,將這三隻罐子均遞與女醫摯,女醫摯不解道:「這是什麼?」

薜荔道:「這是三個太醫看過季羋之後開的藥方,奴婢把藥渣都留下來了。」女醫摯轉頭,看到羋月冷笑的神情,便已經明白,當下一一察看了三隻罐子里的葯,抬起頭來,嘆息:「有兩帖葯倒也無妨,只這一貼……」她指著其中一隻陶罐里的舊藥渣道:「用藥之法,熱者寒之,寒者熱之,溫涼相佐,君臣相輔。季羋只是內心鬱結,外感風寒,因此纏綿不去。可這葯中卻用了大寒之物又沒有溫熱藥物相佐,若是吃多了就傷身甚至卧病不起。」她看了羋月一眼:「季羋想是察覺了什麼?」

羋月吃力地坐起來道:「看來我果然是打草驚蛇了,人家如今便乘我病開始下手了……」

女蘿連忙上前扶著羋月坐起來,著急地道:「那怎麼辦?」

羋月冷笑道:「既然知道了尊尊親親之禮,我還能怎麼辦。女蘿,把藥罐子拿到門外,砸下去。」

女蘿驚詫地道:「砸下去?」

羋月道:「不錯。」

薜荔卻有些明白了,便道:「季羋何不將計就計,若是她們一計不成,只怕再生一計,豈不更糟?」

羋月卻冷笑道:「我不耐煩跟她們玩,裝中計裝上當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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