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范雎入秦,羋氏放權 三、秦國四貴歸位,大秦太后殞命

在羋氏得知向壽被抓的消息時,沒過多時,魏冉也得到了信息,他的表現幾乎與羋氏一樣,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驚愕了會兒後,手掌一拍床沿兒,懊惱地道:「在他拒絕王令之時,我便應該想到,該提醒他提防的!」

魏冉手底下有個客卿,名叫田灶,原是齊國人,在軍中當裨將,在五國伐齊之時,逃竄至秦國,後被魏冉收入門下。此人四十多歲年紀,雖說作戰不濟,但有些謀略,此時給魏冉獻了一計,說道:「王上這是殺雞給猴看,依在下看,既然選擇了反擊,當再出一招,逼王上放人。」

魏冉濃眉一揚,道:「快些說來。」

田灶道:「向將軍多年供職軍中,與許多將士有過命之交,不妨策動藍田將士,要求王上放人。」

魏冉雖以膽大著稱,聽了田灶之言,著實嚇了一跳,「你要是我背負謀逆之罪嗎?」

「非也!」田灶說道:「只要能調動將士們救人之心,把聲勢造起來足矣。那邊聲勢一起,你便入宮面見王上,說這是將士們自發行為,無法阻止,把這問題拋予王上。」

魏冉眼睛一亮,笑道:「此計大妙!你連夜趕去藍田,務必要控制好場面,不可當真亂了。」

田灶微哂道:「在下理會得,相國只管放心。」

早上的薄霧若輕紗般縈繞在山林之間,天空被鉛雲覆蓋著,似乎隨時都會落下雨來。風吹起的時候,有一股初春泥草的清香,也帶著絲徹骨的寒意。

軍營上的旌旗在風中招展,迷濛的薄霧中站著萬餘人,他們神色肅穆,手持矛戟,若標槍般地站著,好似出征在即。

一位裨將模樣的人站在軍列的前面,大聲喊道:「宮中傳來消息,向將軍今日午時要被問斬,將軍英雄一世,最後卻不是死在戰場上,而要亡於自己人的刀下,天理何在!我等與向將軍出生入死,歷經了九死一生,都是死過幾回的人了,還怕他個鳥,今日就闖入宮去,把將軍救出來!」

這一番話落時,底下士卒群情激憤,便在那裨將的率領下,往咸陽方向而去。

巳時,咸陽宮。

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使得遠處的山巒雲山霧繞,頗有番江南的韻味。

一名宮裡的衛兵冒著細雨,疾步跑入正殿,向著嬴稷、羋氏兩人拱手稟報道:「啟稟太后、王上,藍田一萬五千名士兵正往咸陽而來!」

「當真是要反了!」羋氏坐於正殿上首,右手拄著拐杖,前半身卻微微向前傾著,微眯著眼看著站於殿下的魏冉,像是要把他的內心看透。

魏冉昂然站立著,也同樣微眯著一雙眼望向羋氏,他覺得此時的羋氏雖一頭銀髮,額頭上布滿了皺紋,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然她的眼神卻依然十分有神采,如同兩道電光一般射將過來,直把魏冉看得心裡一虛。

羋氏彷彿看出了他心虛,臉上冷冷一哂,沉聲道:「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知道你的心思。」

魏冉在羋氏的注視下,雖是感到心虛,但依然淵渟岳峙般地站著,巋然不動。這是一場權力的較量,更是一種毅力與膽識的較量,誰先退讓,誰便是輸了,而對魏冉來說,他要輸掉的不僅僅是權力,而且還有可能賠上性命。

魏冉的臉皮微微一動,虯髯鬍子也隨之抖了一下,「姐姐錯了,此時此刻你看不透我,我也看不透你了。不殺向壽,便可以平息眼下的動亂,而且他還是你我之表兄弟,我著實想不明白,你為何還要堅持殺他?」

羋氏唔了一聲,從鼻孔里衝出一股氣,然後抬眼看著魏冉,說道:「向壽之罪,罪不至死。但是他糊塗了,在最不該犯錯的時候犯了一個錯誤。你且聽清楚了,我殺他不是因為他該死,我是要敲山震虎。」

魏冉濃眉一動,眼裡精光暴射,突地仰首縱聲長笑,那笑聲中充滿了悲愴之意,「姐姐,我勸你也想清楚了,你要殺的是你的表弟,你要震懾的也是你的親人。」

「親人……唔,親人……」羋氏低頭念著親人兩個字,似是在咀嚼這兩字的意味,「你是嫌我心狠手辣,連親人都敢殺是嗎?」

魏冉卻沒接話,只是哼了一聲。羋氏突地拐杖一敲地,尖聲喝道:「可你卻為何不收手,要眼睜睜地看著向壽人頭落地呢?」

魏冉神色一變。羋氏霍地站起身來,憤怒地朝魏冉道:「別以為我老了,就能讓你輕易糊弄,藍田嘩變,分明就是你在暗中指使,你如果還有點良心,還顧念著兄弟之情,還念著我是你姐姐,念著王上是你的外甥,你就不該將事情做絕了!」

這時候,又見宮中衛兵來報,說是從藍田而來的軍隊已闖入咸陽城。羋氏哼的一聲,只見她的銀髮在晨風中飛揚,驀地把眼一突,喝道:「把向壽拉出去斬了!」

嬴稷一直在羋氏的旁邊坐著,這時候他坐不住了,雙方已然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此時若是退一步,自然可解咸陽之危,但魏冉獲勝之後,他將照舊在朝中把持朝政,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可若是不退的話,咸陽城內無兵可調,那萬餘人沖將進來,後果不堪設想。見羋氏大喊著要把向壽拉出去問斬,心慌之下,想要阻止,「母親……」可剛剛開口,卻見羋氏轉過身來,厲聲道:「怕了嗎?若是你今日怕了,你的大權,你孩兒的大權都要旁落。我就不信,區區幾人能把咸陽的天翻了!去帶向壽,斬!」

看到羋氏那咄咄逼人的氣勢,魏冉開始心虛了。他本無心要造反,挑唆士兵不過是想迫使王上讓步,只要這一回勝了,他相信以後他們就能過上安穩日子了。可沒想到羋氏卻執意要斬向壽,如此一來,硬生生地把他逼上了刀口,他知道只要他再硬撐下去,待那些士兵一到,兩廂情緒一上來,極有可能使逼宮演變成造反。可造反有把握嗎?

魏冉看著傳令兵大步走出殿門,到大牢里提向壽去了,一時間左右為難,把一張黢黑的臉被逼成了絳紫色。

「你有本事把我和王上一同殺了。」羋氏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階,朝魏冉走過去,最後在他的身前停下,瞪著眼湊到魏冉的近前,「我要看看你,為了一己之利,能殺多少親人!」

魏冉如鐵塔般的身子開始輕微地顫抖起來,說:「你不要逼我。」

「你也不要逼我。」羋氏寒聲道:「秦國大將如雲,你試試把我們殺了之後,你能不能走出這咸陽城。」

魏冉的眼出現了恐慌之色,他倒不是怕死,而是害怕面對他的姐姐,他心裡知道,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向她下手,如果沒有她的話,當年他早就死在了楚國,何來今天?但如果不向羋氏下手的話,那麼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輸。

魏冉終於低下了頭去,他認輸了。雙腿一屈,跪在地上,「魏冉伏罪,甘願受死。但尚有一事不知,姐姐為何執意要奪了我等之權?」

「沒了權,便是沒了危險,有何不好?」羋氏的臉色緩和了下來,面對著跪在地上的魏冉,她彷彿一下子從聲色俱厲的太后,變回到了慈愛的姐姐,「我告訴你,活著比什麼都好。只要你們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封地里,安生地過日子,誰也不會去動你們一根毫毛。」

嬴稷終於鬆了口氣,在這場親情與權力的較量中,羋氏終於贏了,她用她太后的氣勢,姐姐的嚴威,終使魏冉屈服。誠然,這是最理想的結果,也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當下轉首朝范雎使了個眼色,范雎會意,出去吩咐道:「快去刑場把向壽帶來。」

是日向晚時分,後宮。

羋氏的宮內其樂融融,一張大桌子前依次坐著羋氏、嬴稷、魏冉、羋戎、向壽、嬴市、嬴悝等人,侍從們忙上忙下地端了一桌的酒菜上來,等菜上齊了,羋氏讓侍人們都退了下去,笑道:「現在這裡沒有外人,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自家人,今日把大家都叫來,一來是為了團聚,二來跟你等說一件事。我之前一直跟稷兒說,不管面對何事,公私要分明,斷然不能混作一團,不然就亂了。你等都是有功於秦國之人,然則功是功,利是利,功利之間永遠無法平衡,不然的話便是要亂了。我希望你等今後能將功名利祿拋開,都去各自的封地,好好地過安生日子,若是哪一日想我這老婆子了,便過來看望看望,大家都和氣相待,我這輩子就再沒什麼遺憾了。」

魏冉等人顯然心中有些不快,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太后已老,嬴稷主政,自然是要把聲望蓋過他的這些老臣調走,以組建屬於他自己的朝臣,此王朝更迭,千古使然,乃莫可奈之事。故大家雖說心中不快,也只能默認並且接受了。

如此,一場奪權之戰在羋氏恩威並施之下,消弭於無形,她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太后,更是中國歷史上首位將權力交接處理得如此完美之人,也正是在她不斷地調解和努力之下,才使得秦國走向了強大,以及最後的大一統。

公元前266年,魏冉、羋戎、嬴市、嬴悝等所謂的秦國四貴,各自回到了當初原始的封地。是年,魏冉因身折勢奪,在穰城憂鬱而亡;羋戎則於公元前262年病死於華陽。只有向壽此後不知所蹤。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