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戰神入楚,屈原投江 三、范雎死裡逃生,穰侯討韓謀齊

在攻入郢都的第三天,羋氏打算在她的故鄉面見百姓,欲以此來緩和秦國入侵後,在楚人心裡的怨恨。那一日,她走上街頭,沒帶隨身的衛隊,身邊只隨了幾個貼身的守衛,也沒坐馬車,只是在侍女的攙扶下,拄著拐杖走上了街頭。她想以平等的姿態,以楚人的身份,走入楚國百姓中間。

羋氏面含微笑,在街頭一處臨時搭建的台上坐了下來,把拐杖往椅子旁邊放了放,向著圍觀的百姓們微微一頷首,費力地扯著嗓子大聲道:「各位父老,我是秦國的太后,卻也是楚國的百姓。曾也與你等一樣,生活在這土地上,對其之熱愛和眷戀勝過了世上任何事物。今日秦國的軍隊雖是來了此地,但請大家放心,郢都依然是原來的郢都,秦人斷然不會來破壞你們的生活……」

羋氏話音未了,突見一株爛菜扔了上來,旁邊侍女發現,抵擋已然不及,啪地落在羋氏的臉上。守衛大怒,游目間,發現扔菜的是個老漢,挑著一擔菜,敢情是來市集賣的。楚人與秦人不同,楚人相對好安逸,雖說都城被人佔了,心裡也憤怒,但多數人是敢怒不敢言。此時見那老漢居然敢砸秦國太后的臉,不由得都是心裡一慌。

果然,守衛發現了他後,動身就沖將下來。卻在這時,羋氏喝阻了守衛,「休得無理!」守衛一愣,回身看了羋氏一眼,悻悻而回。羋氏也不作怒,徑朝那老漢道:「老哥哥有何怨氣,如此對我?」

「鄢城一戰,幾十萬人都死於非命,那些屍體都在水上漂著,這些天都發臭了,你還在此大言不慚地說,斷然不會破壞我們的生活!」那老漢把菜擔子一甩,激動地道:「你可有孩兒,可有親人?可曾想過那幾十萬人一死,有多少家庭流離失所,又有多少親人痛不欲生?值此大亂之時,我等百姓雖道是習慣了爭殺,習慣了生離死別,也看慣了國土輪番易主,可鄢城那麼多老百姓何辜,為何要將他們盡數殺害?此乃禽獸所為也!」

看著那老漢說著說著老淚縱橫的樣子,羋氏的心裡一緊,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抽了一下,一陣隱痛。她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侍女見狀,忙過去相扶,卻被她一把推了開去。她不知道鄢郢兩城是怎麼打下來的,自然也不會有人對她說此細節,攻下郢城後,便被人直接送到了此地。聽了那老漢所言,她的臉色變得蒼白,也不用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上兩步,艱澀地道:「城內幾十萬人老百姓,都……死了?」

「你還要演戲嗎?」老漢大怒,「沒你的命令,誰敢水淹鄢城?」

羋氏只覺天暈地轉,突然眼前一黑,在失去神智的那一刻,她的眼前出現了如地獄般的一幅場景:滔天的濁水,四處漂著浮屍……

再次醒轉時,羋氏已被送回了楚王宮,嬴稷、白起、司馬錯等人焦急地站在旁邊,見其幽幽醒來,臉上都露出了喜色。

羋氏看了這三人一眼,氣怒地轉過頭去,淚水忍不住落將下來。是的,她思念故鄉,做夢都想著能再踏上這片故土,聞一聞長江邊上濕潤的空氣。可她萬萬沒想到,她這一游的代價是楚國幾十萬人的性命!即便是這一戰不是為了她的夙願,可兩國之戰,百姓何辜?她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分分合合,她能深切體會到那種失去親人錐心的痛。而且那些死去的都是她故鄉的父老,是她日日夜夜想著念著的人,如果說完成她夙願的代價是全城百姓的性命,那麼此一行將毫無意義,毫無快樂可言,甚至會成為她這一生之中最為恐怖的噩夢!

嬴稷已然聽說羋氏暈厥的緣故,知她上了年紀後,心事極重,便勸慰道:「母親,當時鄢城軍民合力拚死抵抗,大良造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你有什麼權力出此下策?」羋氏憤然道:「兩國交兵,國事也,與百姓何干?那些都是無辜的生命啊,你如何下得去手?」

白起撲通跪在地上,「臣死罪!」

「你便是死一萬次也難抵此罪!」羋氏激動得咳嗽了起來,嬴稷忙走上去要幫其捶背,卻被羋氏一把推了開去,「可還記得我此行是來做什麼的嗎?我踏上故土,想看看曾經熟悉的地方,更想與這裡的人好好地說些話。可你們把一城的人都殺了,叫我怎生心安,怎生去面對家鄉父老!」言畢,又是忍不住嗚咽起來。

嬴稷暗下里朝白起和司馬錯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先行退下。羋氏傷心了會兒,朝嬴稷道:「你也下去吧,我獨自待會兒。」

嬴稷見她神色懨然的樣子,很是擔心,怕她又會沉默寡言,悶出病來。羋氏嘆道:「你也無須擔心,其實我心裡明白大良造是無奈之舉,從兩國交兵的角度來說,他並沒有錯。只是心裡難受得緊,一時尚無法接受而已。」嬴稷便道了聲「母親寬心歇息」,便走了出來,行至門口時,交代侍從,務必看好太后。

羋氏的情況要比嬴稷想得還要嚴重。自鄢郢一戰之後,她非但沉默寡言,還無故地失聲尖叫,有好幾次晚上侍從被她的尖叫聲驚醒,跑去看時,發現她縮在床尾,眼睛驚恐地圓瞪著,臉色白得像紙,整個身子像篩糠似的顫抖著,那樣子把侍從也看得後脊樑發涼。問她怎麼了,可是做噩夢了?她只是哆嗦著不說話。

嬴稷聽說了後,那一夜專門陪在羋氏的床邊,安慰著她,叫她好生安睡。羋氏的眼神很複雜,有恐懼,有愧疚,也有彷徨,但又顯得很迷離,彷彿在許多事情糾結之下,叫她不知所措了。

嬴稷握著她的手,像哄著孩子般地柔聲道:「母親不要怕,稷兒今晚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一步也不會離開,你盡可放心安睡。」

羋氏聽了這話,果然放心了,眼神之中的恐慌之色漸漸淡去,許是幾晚不曾靜下心來睡覺了,心一鬆懈下來,便閉上眼睡了過去。

嬴稷暗鬆了口氣,起身走到書桌旁邊坐將下來,拿過來卷竹簡閱讀,打算陪羋氏一晚。

到夜半時分,嬴稷看書看得有些睏乏了,輕輕地把竹簡放下,趴在桌上休息。正自迷迷糊糊之時,陡然一聲「啊」的凄聲尖叫,嬴稷驚得整個身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望向床上的羋氏時,只見她滿臉都是驚恐之色,整個人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著。

嬴稷忙走過去,跳上床把羋氏摟在懷裡,「孩兒在此,母親休怕!」

過了會兒,羋氏緩過些勁兒來,抬頭看著嬴稷,突然眼圈一紅,眼淚撲簌簌就掉了下來。嬴稷抱著羋氏,摸著她一頭花白的頭髮,一時也是感慨萬端,她只是個女人,然她這一生所經歷的承受的事情卻著實太多了,多得令她這嬌弱之軀難以承受!嬴稷當下柔聲道:「母親,你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孩兒都會在你身邊。你是大秦的太后,天下萬物都該怕著你,敬著你,沒有人敢來傷害你。」

羋氏一聽這話,卻是哭得更歡了。嬴稷一怔,心想母親這幾日來表現異常,怕是不僅僅因為水淹鄢城一事。當下叫了人進來,令宮裡的侍衛過來。須臾,十幾位帶刀侍衛走入寢宮,在羋氏的床兩邊站作兩排。

嬴稷這才說道:「母親,你看如今有這許多人站在身邊,貼身護著你,無須再怕了。你且與孩兒說說,究竟夢見了什麼?」

羋氏看了眼站作兩排的守衛,驚恐之色果然淡了不少。回過頭來看著嬴稷,嘶啞著道:「這些日子來,我見了很多人,你父王說,我太歹毒了,害了惠文後,質問我,她好歹是一國之後,為何要向她下此毒手?我想予他解釋,他卻不容我多言,大罵我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殺了惠文後,殺了嬴壯,殺了秦國公室那麼多人,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

嬴稷驚道:「母親這是想多了,你所做之事,皆是為了秦國之安定,父王如何會怪責於你?」

羋氏卻是恍若未聞嬴稷之言,徑自道:「然後我就看到了惠文後,她七竅都流著血,要向我索命,她說她本無爭權奪利之心,完全是被當時的事態逼著走的,她不該死。她邊說著,邊向我走來,伸出手要來掐我的脖子……」

羋氏仿如又看到了惠文後向她來索命,神色又緊張起來。嬴稷忙道:「母親莫怕,有眾武士在此,誰也近不了你身。」

羋氏聞言,看了眼站在床前的侍衛,又定下神來,「後來,我又看到了義渠王,他一身是血,朝我走過來的時候,嘴裡尚滴著血,我大喊著叫他不要過來,他卻猙獰一笑,問我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害他性命?他說他這一生都想追隨我,對我之忠誠天地可鑒,臨了卻逃不出我的毒手,他恨,他不甘心,要將我一同帶去陰曹地府……還有甘土,他手裡提著自己的頭,他說他是因我而死的,問我當時為何不救他!」

羋氏的眼睛本來就大,說這些話的時候,圓睜著雙目,邊說話邊滴溜溜地轉動著,彷彿隨時都會從的眼眶裡掉出來一般,顯得十分詭異。

「看來我想得沒錯,你果然想起往事了。」嬴稷痛惜地道:「那時候孩兒還小,偌大一個國家,母親獨自承擔著,讓母親受苦了。」

突然,羋氏把目光移向窗外,神情又緊張了起來,「就是在剛才,我看見了成千上萬的冤魂野鬼從外面朝我走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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