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兵指韓魏,伊闕大戰 一、嬴稷怒而伐韓,羋氏痛而失子

從嬴稷的角度來說,函谷關一戰,他犧牲了心愛的女人,此戰之敗使他對葉陽更加內疚,早知如此,當初獻城納降,葉陽便也不用犧牲了。可是敗了也就罷了,還要割地去求和,這對他而言,是一種莫大的侮辱和嘲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容忍的。因此羋氏一說割地求和,他火氣便又上來了,「若是割地求和,無須再議。」說罷,起身就要走。

羋氏理解他內心之痛苦,對葉陽的死她感同身受,但如今她已經過了衝動的年齡,在國家的存亡興衰繫於一線之時,理智很快就佔了上風,心裡的痛苦被防禦和警惕所替代,見嬴稷起身就要走,她怒視著嬴稷,大聲呵斥道:「王上,你是秦國的王,要為秦國的安危著想!」

嬴稷霍地轉身,大聲道:「為了讓函谷關將士安心一戰,我連葉陽都殺了,還沒為國家著想嗎?」

羋氏沉聲道:「你可記得你父王割讓商於之地一事嗎?當時你父王聽了司馬錯之言征巴蜀,但是齊、楚兩國要聯合伐秦,張儀便出了一個主意,割商於六百里地予楚王。」

嬴稷並非愚昧之人,聽了羋氏這一言,似有所悟,說道:「割商於六百里之地,父王也是萬分不舍,後來張儀騙了楚王,使秦國騰出征巴蜀的時間來。母親的意思是,要用張儀之計,給秦國騰出時間來修整?」

「非也。」羋氏搖頭道:「張儀乃不世之奇才,憑他的機靈和口才,可騙得楚王的信任,但自張儀之後,我朝野上下,便再無此等大才。然而,只要你還有雄心在,即便是一時被人拿了去,何愁奪不回來?」

嬴稷低頭沉思起來,卻沒有答話。羋氏又道:「男子漢大丈夫當是拿得起放得下,在哪裡跌倒,便可在哪裡再行爬將起來,失之片隅,何慮之有?」

嬴稷抬起頭來,注視著母親,突然一個躬身,「多謝母親教誨,孩兒明白了。」

商議即定,當下派出使臣,分別去往韓魏兩國談判。至於齊國,由於距秦國遙遠,割地是沒有用的,賠些金銀也就罷了。再者只要韓魏兩國退兵,齊軍也必退。

韓魏兩國一直受秦國壓迫,此番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魏襄王魏嗣和韓襄王韓倉都想趁機撈一把,便約定與秦國在魏境孟門(今山西柳林一帶)會盟約談。

從挨打之國一躍成為了主導國,韓魏兩國的態度自然強硬了起來,要求秦國將河外之地盡數割讓出來。

秦使一聽,頓時就蒙了。按照羋氏的指示,所謂的割地是指割讓城池,但要能平息這場戰禍,割讓數城皆可。但讓秦使沒想到的是,韓魏獅子大張口,非要河外之地,叫秦使十分作難。可是如今秦國是戰敗國,見韓魏兩國態度強硬,秦使只得回去叫羋氏和嬴稷定奪。

羋氏一聽韓魏兩國的要求,整張臉頓時就黑了下來。事實上自函谷關之戰後,傷心和內疚的不只是嬴稷,羋氏何嘗不是如此?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便會想起葉陽在函谷關外那視死如歸的慨然神色,為了秦國,如此一位弱不禁風的姑娘居然甘願赴死,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然而在她死後,秦國居然還要割地求和,這叫葉陽亡靈何安?

但是,反過來再想,如果不同意韓魏兩國的要求,秦國還能再打嗎?羋氏明白,此時的秦國不能再戰了,不然的話很可能會失去整個國家。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這許多年來的風風雨雨,已把她的心鍛煉得如鋼鐵一般的強大,她暗咬著銀牙想,只要韓魏兩國不要秦國的全部國土,只要秦國還立於世,那麼就還有還擊的機會,她相信有朝一日,定會一雪前恥,把今日所割之地,加倍討要回來。

真正的強者能在逆境里服軟,能在順勢里無限膨脹,羋氏相信秦國是這個世上的強者,一定還有機會再站起來反擊。

昭襄王十一年,即公元前296年,羋氏把河外之地分別割讓予韓魏兩國,並將武遂還予韓,封陵還予魏,拿了大量財物予齊國。

本來按照匡章的意願,反正這場大戰打下來,齊國也沒得什麼實際好處,要繼續再深入秦地打下去,大有一舉滅了秦國之勢。卻在此時,燕國的蘇秦入了齊國,他主張齊閔王伐宋,說當年秦惠文王暫緩東出之計,先伐巴蜀,實際上看中了巴蜀乃魚米之地,得之巴蜀,無異於得一糧倉。今宋國好比是巴蜀,齊國要是得了宋國,便沒了後顧之憂,可虎視天下了。

眾所周知,齊、燕有不共戴天之仇,燕昭王恨不得一口把齊國吞了,但是以燕國的實力,遠不足與齊國一戰,因此便讓蘇秦入齊,讓齊國與各國伐戰,以達到弱齊的目的。

蘇秦乃張儀之後另一位傑出的縱橫家,雄辯之才當世無雙,齊閔王聽信了蘇秦之言,果然同意伐宋,由此把匡章召了回去。匡章收到撤軍之令時,頗感無奈,一來他深知要滅秦非一朝一夕之事,二來韓魏兩國得了地後,都撤了軍,此種境地之下,又接到齊王命令,只得喟然一嘆,撤軍回國。由此秦國的這一場禍亂才算平息下來。

同年,相國樓緩被免,由魏冉擔任秦相國,其終於從一個街頭浪子登上了人生的巔峰。然而魏冉能登上相位,也並非純粹浪得虛名,依靠羋氏才拜將入相,事實證明,他除了戰場上的功績之外,眼光也十分不錯。他拜相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推薦白起。

自函谷關大敗後,魏冉也在反思,摒棄客卿,一味地任用內親外戚是否是正確的。如果在函谷關之戰時,有其他的將領在,結局是否就會不一樣了呢?在這樣的一種思想下,他向羋氏推薦了白起,被任命為左庶長,從此之後,這位曠世之戰神正式登上了戰國的舞台,他拯救了秦國,也在青史之上永垂不朽。

卻說嬴稷自割地之後,時刻不忘了復仇雪恥,這一日,他喝得酩酊大醉,踉蹌地走來問羋氏,「母親,莫怪孩兒今日又喝醉了,孩兒心裡苦啊!更莫怪孩兒在這種時候兒女情長,射殺葉陽只是孩兒心痛的原因之一,割地求和之後的秦國,教列國嘲笑,孩兒這王當得寢食難安!」

羋氏憐惜地摸了摸嬴稷的臉,深為理解嬴稷的痛苦之處。其實她自己也是睚眥必報之人,對割地求和之事也是終日耿耿於懷,說道:「我兒之苦,母親感同身受。」

嬴稷撲通跪在羋氏面前,「母親須助孩兒一臂之力,以雪前恥。」

羋氏問道:「如何助你?」

嬴稷道:「函谷關之戰後,已有數月,孩兒想打過去,出了這口惡氣。」

羋氏扶了他起身,說道:「稷兒,現在還不行,時機未到,不宜出兵。」

「母親所說的時機,到底是何時?」嬴稷忍不住大聲道。

羋氏卻是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總之,如今不宜打。」

嬴稷怒而發笑,趁著酒興勁兒指著羋氏道:「母親,莫怪孩兒出言不遜,你老了!想當年你謀對齊、韓、魏三國合縱,親楚、救楚、弱楚這一招大棋一下,縱橫捭闔,列國盡在你掌握中,何等的霸氣,教孩兒欽佩不已。可如今你老了,沒那氣度了,卻還要時時管制著孩兒,你可知道,此時不打,列國便會趁秦羸弱之時打將過來,到那時便說什麼都晚了!」

羋氏吃驚地看著嬴稷說完,良久沒有說話。她猛然覺得,嬴稷真的長大了,他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和抱負了,不再願意聽母親的主意了。也許在這時候,放手是減少母子之間衝突的最好方法。可是天下父母心,在這戰亂的時代,她如何放心叫他獨自去面對這紛亂的世界?想到此處,羋氏突然眼眶一紅,泫然欲泣。

嬴稷雖責怪羋氏管制,但是這畢竟不同於爭權,何況羋氏也從未與他爭權,不僅如此,羋氏還約束魏冉、羋戎等人專權,所以這爭執不過只是母子之間的意見不合而已,此時見羋氏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嬴稷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那番話說得重了些,忙道:「孩兒無心責備母親,望母親莫怪!」

羋氏吸了一口氣,略穩定了下情緒後道:「稷兒,非是娘要控制你,更非娘要奪你的權,你還年輕,行事往往衝動,娘是不放心你才事事管著,你可知曉?若是你執意要打的話,娘只問你一句話,若是這一戰再敗了,秦將如何?」

嬴稷心裡暗自一顫,冷汗涔涔而下,酒也醒了一半。羋氏寒聲道:「此時去碰韓魏,如若敗了,韓魏兩國必將一舉進攻河西,進而逼向關中,秦國便是連最後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了。」

嬴稷重重地嘆了一聲,「孩兒知曉了!」便踉蹌地走了出去。

義渠王進來的時候,羋氏正獨自坐在椅子上發獃。她暗自問自己,是否真的老了,沒有膽氣了?割了河外之地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蟄伏著沒有動作,到底什麼時候才是有利的時機?她一直防這防那,是否將自己的心包裹了起來,阻礙了秦國的發展?

義渠王站在門口,見她的眉頭時不時地跳動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一時竟不敢入內打攪她,只能獃獃地站著。他知道秦國被人攻破函谷關,損失慘重,不應該在這時候再給她添加煩惱,更不該在此時給她傷害,可這事若是不說,怕她以後知道了更加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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