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斜風細雨終須歸

祁善失戀了。

一周後的某個傍晚,子歉將她約出來。他們站在河堤的柳樹下,她等著他開口,像迎接審判。

對比起周瓚鋪天蓋地的流氓哲學,子歉分手的方式是強盜式的。他只說了一句話:「對不起,祁善,我想我應該和阿瓏在一起。」然後他沉默地站在她身邊,不再解釋,沒有多餘的一句廢話,悶棍打狗,滴血不留。

祁善也懂了。她回答說:「哦。」

獨自一人回到家,她爸媽有些奇怪,怎麼出去約會不到十分鐘就回來了,還餓著肚子。祁善飯吃到一半,恍然想起,她連「再會」都沒來得及說。

就這樣,祁善二十八年的人生頭一回正正經經地戀愛,又正正經經地被人甩了。兩個生活圈子重疊太多的人談戀愛的弊端逐一體現。第二天早上,大部分認識祁善和子歉的人已經知道他們分手了,到了第二天晚上,所有人開始對她表示同情。祁善走到哪裡都有「理解」的目光在等待她。她愁是發自肺腑,笑是強作歡顏,面無表情是把悲傷深埋在心底……喝杯咖啡也被人解讀為徹夜不眠。就連她媽媽也不再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早餐多給她煎了一個荷包蛋,她爸爸對她說了許多勵志的人生箴言。

聽說周啟秀親自登門向老友賠罪,他本想讓子歉也來,被沈曉星夫婦制止了。年輕人婚前有選擇的自由,何苦弄得大家下不來台。何況在祁善緩過來之前,他們也不打算和子歉碰面。三個長輩一塊吃了頓飯,大家互吐苦水,不了了之。

這些事都是祁善間接從她爸爸那裡聽來的。分手後,祁善用不著再隨子歉背井離鄉,但是她還是接到了去兄弟院校圖書館交流學習的通知。祁善很懷疑這是她媽媽和老同學溝通後的結果,她老老實實地去了,一去就是三個月。回來時夏天已到尾聲。

祁善繼續在圖書館和家之間兩點一線地生活,依然沒有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周子歉,他也沒有再出現在祁善面前。這種過度的「隔離保護」反而讓她浮想聯翩,子歉和阿瓏到底走到哪一步了,他們公開了?見家長了?結婚了?祁善只能在心裡猜測,她不能將這份好奇公之於眾,聞者會沉重勸解:分手了,就放下吧,何苦和自己過不去?

她現在豈止是放下,連從前有沒有端起過都產生了懷疑。

在這種氛圍里,陳潔潔約祁善打麻將簡直成了天降的福音,祁善欣然赴會。

陳潔潔本來已約好了人,除了祁善,她還叫了一男一女兩個朋友。這牌局是為祁善而湊,阿瓏撬了祁善的牆腳,陳潔潔身為阿瓏的嫡親表姐,又和祁善關係不錯,她自認身負著為祁善解憂的義務。牌搭子的選擇也講究得很,必須不與子歉、阿瓏兩人相關,免得祁善觸景傷情,最好來的人靈活善談,大家年紀相仿才玩得開心。

祁善牌打得極精,還不能找半吊子的人湊數。這樣一來選擇的範圍就窄得很,陳潔潔絞盡腦汁也才找到了兩個合適的人選。

萬事俱備,祁善下班後也第一時間趕到了陳潔潔定的茶莊。誰知陳潔潔那個從事法律工作的男性朋友臨時放了她們鴿子,說是法院臨時更改開庭時間,他需要抓緊準備,陳潔潔罵了他一場也無濟於事。

已經坐在麻將桌前看電視的另一個牌搭子叫鄭微,是陳潔潔丈夫周子翼的同事。她給陳潔潔出主意,說:「你給小蘇打電話,她人是悶一點,牌打得比她老公強。」

陳潔潔猶豫道:「不好吧,她的孩子懷得不容易,這一坐就是一晚上,她老公也不讓。」

說著,她愁眉不展地翻閱手機通信錄,也打了幾通電話,選中的人有些不會打麻將,有些沒空,她已放棄了一些要求,但總不能把阿標這種二貨叫來吧。

陳潔潔想到了一個人,他什麼條件都吻合,唯獨……

「要不,我叫阿瓚來?」陳潔潔試探著對祁善說。

「啊?」祁善也想不出該說什麼。

「你跟他又沒什麼事,總不能連他都不見吧?」陳潔潔合掌道,「對,就叫阿瓚來。你沒意見我打電話了啊!」她根本沒有給祁善回絕的餘地,才說完上半句話,電話早已打了出去。

周瓚很快接了電話,陳潔潔表明來意,過了一會,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她說:「少跟我扯,你忙什麼,有空去玩,沒空陪我們……工作?誰信啊,再問你一次,來不來?」

陳潔潔顯然再度遭到拒絕,對方的態度讓她火冒三丈,她負氣道:「我不管,你自己跟祁善說!」

沒等祁善反應過來,電話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落入她手中。祁善沒告訴陳潔潔,她和周瓚很久沒有聯絡了。確切地說,從他去學校找她那次之後,兩人根本連話都沒好好說過。他那天從四號食堂門口走時異常沉默,後來在阿瓏病房裡打過照面一次,他沒有理她。再往後他們見面是在剛過去的中秋節,周瓚照舊中午陪周啟秀,晚上到祁善家吃飯,自始至終他也只是和她爸媽談家常,與祁善直接對話不超過五句,還把錢還給了她,儼然一副兩不相干的模樣。

祁善拾起「燙手山芋」,苦著臉說:「喂……你打麻將嗎?」

「不打!」他的口吻簡直是在拒絕「黃賭毒」。祁善被他震得將手機從耳邊移開幾公分。

陳潔潔推她一把,小聲道:「你哄哄他。」

「哦,那個……潔姐說,三缺一。」

「吃飽了撐的。」

祁善聽到「嘟嘟嘟」的聲音還有些莫名,他哪來的火氣,不來就不來嘛,竟然掛了她電話。她悻然把電話還給陳潔潔,陳潔潔罵道:「這小子,有本事囂張到底!」

在不甘心的驅使下,陳潔潔又對她的朋友圈進行了一次梳理,趕在祁善打算回家之前叫來了「救兵」。匆匆趕到的老張是陳潔潔和鄭微共同的朋友,祁善說不准他的年齡,據說還是單身,高個子,長得其貌不揚,人卻是風趣善談。打從老張坐下之後就再無冷場,三言兩語逗得幾位女士嬌笑連連,祁善嘴角也有上揚的弧度。陳潔潔後悔自己怎麼一開始沒想到老張,這個人選今晚是找對了。

祁善在牌桌上一改平日的溫和柔善,猜牌精準,組牌刁鑽,十把牌里倒有九把讓她和了。陳潔潔他們開始還存著讓她開心開心的打算,眼看她把把和大的,不禁也急了眼。尤其鄭微也是個不服輸的,眼看聽和,老張又給祁善點了一炮,還是把「清一色」。她忍不住對老張道:「你真是喂得一手好牌!」

老張無辜得很:「要不咱倆換位子,你坐她上家。人家打得好,我有什麼辦法?」

「我還不知道你!」鄭微不吃老張這一套。可惜祁善心思全在牌上,全然無意於老張在點炮過程中漸漸亮起來的眼神,老張的各種搭訕她也左耳進,右耳出。

「祁善,你的名字怪有意思,有什麼緣由嗎?」老張不時看看祁善。

「哦,黃帝生25子,第14子封『祁』。『善』主仁愛、高明、讚許、擅長……我爸媽希望我什麼都好,結果我什麼都差點意思。」祁善和風細雨地解釋,手下半點也不含糊,話音剛落又果斷吃進了老張新扔出的一張「四萬」。

「杠——杠上花,八番。」她微笑著面朝老張。這一刻他的人即他的牌,他說什麼,長什麼樣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陳潔潔指著在場唯一的男人,嘆道:「老張啊老張!」

鄭微索性將牌一推,伸個懶腰,「不打了不打了,中場休息。我帶了一瓶年份不錯的酒,大家來喝一杯。」

老張殷勤地為女士倒酒,替祁善滿上之後他好奇道:「以前有人說你長得像月份牌畫上的美人嗎?」

「我爸用擦筆水彩畫法給我和我媽畫過一張類似的,不過我更喜歡周柏清的風格。」祁善答得認真,用鼻子輕輕嗅了嗅杯里的酒。

「月份牌還有十二張呢。就算我和鄭微結婚了,順便誇誇我們有那麼難?」陳潔潔忍俊不禁。

「回家讓老公誇去。」老張摸著鼻子說。

祁善十九歲那年「意外」得知自己酒量不錯,可到現在她也沒喝過幾回。她不說,別人決計不會將她和「海量」聯繫起來,出去吃飯她總是被自動分到婦孺的那一桌。逢年過節她爸爸拿出收藏的好酒,明知道周瓚滴酒不沾,還一再勸他喝少許無妨,祁善面前卻永遠擺著軟飲。只有一次她媽媽讓她嘗一口近三十年的茅台,未來得及沾嘴便被周瓚插科打諢地給攪了。然而獨酌又差了點意思,一如她的麻將水平在遊戲平台上小有名聲,可到底比不過四個大活人面對面坐著打牌來得痛快。

眼看她把杯子湊到嘴邊,陳潔潔不忘關照一句:「祁善,喝一點紅酒沒事吧?」

「沒事。」祁善微笑道,「我喝少一點。」

等到幾人幹完了鄭微帶過來的那瓶酒,陳潔潔才發現祁善喝得並不比他們少。她和鄭微面頰多少有些發燙,祁善神色如常。

「行啊,真人不露相。我們繼續。」鄭微樂了,從桌底的紙袋裡又掏了一瓶酒出來。

老張說:「你到底帶了幾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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