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有家似無家

「你不是說不回來嗎?」祁善手裡還捏著一塊抹布,訥訥道。

周瓚不屑地說:「我不突然回來,又怎麼會聽見你在背後編排我!」

他這話說得讓祁善有些羞愧。她是在背後說他了,雖然那些「壞話」都是「實話」,可也有違她做人的準則。她扯著手裡的抹布,腦子裡短暫放空,以至於沒能及時發現他話里的不對勁。敢情他萬里迢迢地飛回來,就是為了聽牆腳,伺機逮著她的小辮子?

「回來也不說一聲!」

「好像我說了你就會去接我一樣。」周瓚諷刺道,「你在這兒挺高興嘛,難怪我給你發的信息你都裝看不見。」

「信息?哦……」祁善摸了摸口袋,這才發覺自己接到子歉電話後,從家裡出來得匆忙,手機並未帶在身邊,「你什麼時候發的?」

幾天前祁善在電話里問周瓚要不要利用假期回來的時候,周瓚已動了心思,他故意含糊其詞,還讓她給自己寄書,存心想要忽然出現好把她嚇一跳。他一路憋著不告訴她,可是在香港機場候機的時候,飛機晚點了兩小時,無聊之中他又忍不住犯賤,想知道她有沒有可能來接自己,眼巴巴地又給她發了自己的航班信息。她果然沒來。

「手機手機,就是要讓你拿在手裡。動不動就聯繫不上,你是沒帶手啊,還是沒帶腦子?」

周瓚心情不怎麼樣,嘴裡也對祁善挖苦不休。祁善是見慣了他的死樣子,木著臉只當自己聾了。子歉算是首次正式和周瓚面對面碰上,本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在旁邊也覺得有些聽不下去。

「祁善,你們去聊吧,剩下的事我可以自己來。」子歉說道。他實在是不知該怎樣開啟和周瓚的交流,那種尷尬的體質又發作出來,怎麼做似乎都不對,只好倉促地對周瓚點了點頭。

周瓚貌似剛發現房間里還有「多餘人等」,對祁善抬了抬下巴,「你不介紹一下?」

祁善苦著臉,這件事為什麼要落在她頭上?她暗暗期盼阿秀叔叔快點過來接管眼前的爛攤子,可是周啟秀並未及時出現,就連剛才還在書房附近擦拭樓梯欄杆的保姆秦阿姨也莫名地消失了。

「他是……周子歉。」祁善選擇了單刀直入的方式。

「你同學?」周瓚又把燙手的山芋拋到了祁善手裡,「幹嗎把你同學帶來我家幹活,勤工儉學?」

祁善一瞬間心思轉了許多遍,可嘴上卻什麼都沒說。她真要如周瓚諷刺的那樣,沒手沒腦、又聾又啞才好。周瓚懶洋洋地靠在書房的門框上,興緻盎然地等待她的回答。這讓祁善更加確定,他心裡一清二楚,存心讓人下不來台罷了。

子歉又蹲下去擺弄那些書,沉默應對。

「那個……我餓了,我先回家吃飯!」祁善走為上策。她才沒有什麼英雄氣概,打不過就跑,這本不是她應該捲入的戰事。

她試圖走出書房,周瓚擋住了半邊房門,眼裡全是嘲笑。

「跑什麼呀。話還沒說兩句。我才剛走了半年沒到……」

「阿瓚?」

周啟秀站在主卧室的門口,他原本在看一份工作資料,對外面的事並不知情。同在一個屋檐下的秦阿姨莫名給他打了個電話,讓他出來看一下。他滿心納悶地走出來,居然看到遠在溫哥華的兒子無端出現在家裡。

祁善如蒙大赦。周啟秀也是明白人,一看他們的神情即把剛才發生的事猜到了七八成。這也是周啟秀始料未及的局面,他想過要讓兩個孩子見面,明知阿瓚會有抵觸,他會儘可能地想辦法化解,但這樣猝不及防地對上,所有的計畫都派不上用場了。

「你怎麼說跑回來就跑回來?你媽媽知道嗎?」周啟秀問周瓚。

周瓚說:「下次我會先向你們打個書面申請,沒得到批准我絕不再回來了。」

「你看你說的是什麼話!」周啟秀揉了揉眉心,「你提前說一聲,我也好讓司機去接你。子歉……你們已經見過了?」

「喲,我應該認識他嗎?」周瓚張嘴做驚訝狀,「你們都熟得很,我倒像走錯門了。爸,你說說看,他到底是哪路親戚?別讓我像個傻子一樣,連招呼都不知道怎麼打。」

周啟秀沉默片刻才道:「他是……」

「我是你大伯父的養子。周瓚,我們在老家見過一次。」子歉搶在周啟秀面前說道。他實在沒辦法看著二叔在周瓚惡意的裝瘋賣傻中承認私生子的存在。這對他是一種雙重的煎熬。

周瓚把恍然的「哦」聲拖得老長。他站直了對周啟秀說道:「爸,我記得你答應過我媽,老家來的親戚不往家裡面帶。是不是你們的夫妻關係不算數了,以前說的話也統統作廢?」

周啟秀臉色不太好看,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以前就拿這個刺頭兒子沒什麼辦法,現在更是成了樁心病。他艱澀地開口道:「行了,阿瓚,別太過分。我事先不知道你會回家。」

「我不在,這個房子就換了主人不成?」周瓚尖銳道。

短時間內,沒有人再接話,因為實在沒法說。連祁善也知道,這間房子的地皮原本是屬於嘉楠阿姨娘家的,祁善爸媽也是在婚後才從馮嘉楠手裡買下了一半的土地產權,實現了兩家人繼續做鄰居的心愿。過去這一帶屬於城郊,城市發展得太快,十幾年過去,這裡儼然已成了新區的中心地帶。周啟秀和馮嘉楠感情還好的時候從不分彼此,房子是夫妻共同財產,寫的也是兩人的名字,當然,周啟秀在這房子里也不乏投入。離婚時,馮嘉楠佔盡了優勢,唯獨這所有著太多回憶的房子她並無太多眷戀,和周啟秀協商後,房子是歸在兒子周瓚的名下的。也就是說,周啟秀因為公司離家距離正好,又住慣了,才一直居住在這所房子里,但它法律上真正的主人卻是周瓚。

「那你說吧,你想怎麼樣呢?」周啟秀按捺著詢問周瓚。

周瓚冷笑不答。

子歉終於把最後一本擦得乾乾淨淨的書放整齊了,站起來說:「二叔,我先回學校了。」

周啟秀短暫地閉上眼睛,他何嘗不知道子歉是為大家解圍。然而,恐怕子歉自己也有數,回學校容易,可他這樣走了,以後在這個「家」,在周瓚面前,他的位置就更加模糊難堪。周啟秀自知不是個好父親,他錯在前,明知是困局,可他太想彌補子歉,又無法駁斥阿瓚的立場,結果這份優柔導致進退維艱。

祁善一直企圖置身事外。她也是矛盾的,周瓚過分了,然而她懂得他心頭眼底的怒火從何而來。

子歉去樓下的客房拿了自己的東西就要走。他們在城東,大學城在城市的最西邊,中間有近兩小時的車程。這個點回校,恐怕子歉晚飯都吃不上了。

「你先去我家把飯吃了再說吧。」祁善跟在子歉身後說道。周瓚在二樓,把手撐在欄杆上俯視他們。祁善這話入耳,他的眼睛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個洞來。

祁善有所感應一般回頭,面無表情地回望,「看什麼?要不你去我家吃?」

周瓚臭著臉隨祁善回家。他疑心祁善的本意就是以支走他為目的的,好解另外兩人的圍。他也順著台階下了,給周子歉難堪容易得很,可他父親有心要認那個「私生子」,他其實並沒有辦法。鬧得太過,只會讓周啟秀的心更偏向周子歉,以後就更棘手了。道理周瓚都門清,他只是咽不下那口氣,一如他明知祁善的企圖,可他總不能讓周子歉當真去了她家吃飯。在周瓚眼裡,祁善家同樣屬於他鐵打不動的地盤。

「白認識你那麼多年,胳膊肘盡往外拐!」他斜著眼睛看祁善,「難道你看上他了?」

「少瞎說。鬧也鬧了,差不多就行了。」祁善還是他記憶中那個沒勁的樣子,說話態度都是黏糊糊的。周瓚的心裡卻多少舒服了一點,至少她否認了,無論這否認是針對「胳膊肘往外拐」還是「看上周子歉」,立場基本上沒有跑偏。

「你看了那麼多書,沒有一本是教你打扮的?」他開始有心思對她展開「人身攻擊」,一個手刀貼著祁善的頭髮劈過,弄亂了祁善扎著的馬尾。

祁善白了他一眼。初見時她一回頭就發現了,他又長高了一些,頭髮也比以前長,說不出是哪裡不同,也許只是骨骼肌肉的微妙變化,給人感覺他正處在從男孩子向成年男性過渡的進程中。他嫌棄祁善的穿著打扮,自己也不過是穿著她上個月寄給他的舊牛仔褲。

「你去了嘉楠阿姨那裡嗎?」

「嗯,在她那住了一晚,反正都要在那邊轉機。是我讓她不要告訴你我回來的事。」周瓚不甚熱衷地說道,過了一會,他主動問祁善,「你知道她找了個小白臉吧?」

祁善哭笑不得,「幹嗎說得那麼難聽?她是你媽!我只聽嘉楠阿姨說有個客戶在追她,條件挺好的,比她小五歲而已,什麼『小白臉』?!」

「那男人年紀比她小,又不黑,『小白臉』哪說錯了。」周瓚嫌惡道,「我看她的樣子,多半會答應。」

「這不好嗎?」祁善打開自家的院門,對屋內的人喊了一聲,「媽,你看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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