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周瓚趕到隆兄在近郊的會所時已是夜裡十點左右。他在年輕的女侍應生引導下推門而入,舒緩的音樂聲伴隨著悅耳的男中音迎面而至。他看到他爸爸一手插在褲兜口袋裡,一手握著麥克風,站在開闊房間的正中央,那首俄羅斯名曲《燈光》已唱到了尾聲。

隨著音樂落幕,房間各處都傳來了掌聲和誠摯的讚美。周瓚剛站定,也敷衍地拍了兩下手。

「獻醜,獻醜!」周啟秀把麥克風交給侍應生,朝在場的人含笑致意,然後目光在周瓚的臉上短暫停留了幾秒,便坐回了金絲楠烏木茶桌旁。

周瓚走過去朝周啟秀叫了聲:「爸。」又笑著和周啟秀旁邊的人打招呼:「秦叔叔好久不見,氣色那麼好,一定是自己一個人偷偷去鍛煉,也不肯叫上我們。」

周啟秀責備道:「沒大沒小,一點禮貌都沒有。」

倒是那個被周瓚叫作「秦叔叔」的人出言維護:「你罵他幹什麼?年輕孩子,何必老拘著他?」說罷他和顏悅色地朝周瓚點頭,「阿瓚來了,坐吧。我是有心再找你陪著去游泳,可惜身不由己,心力也乏了。老了!換作以前工作到半夜再去游十個來回也沒有問題。阿瓏也鬧著要學游泳,前幾天剛問起你,你有空教教她。年輕人跟年輕人玩在一塊才盡興。」

周瓚嫻熟地給秦叔叔續了杯清茶,這才坐下。在不遠處的一組沙發上跟人玩牌的隆兄抽空跟他擠了擠眼睛,子歉也朝他笑了笑。

周瓚笑嘻嘻地對秦叔叔說:「阿瓏身邊有您這樣的高手,我可不敢教她。您要說自己老,讓我爸怎麼辦。我爸比您還長一歲,唱起情歌來,哄得門口的小姑娘都臉紅心跳。」

「你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周啟秀笑罵道。

周瓚的父親周啟秀已年過半百,但身材樣貌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四旬左右,倜儻英姿不減當年,舉手投足之間還因著歲月的痕迹更添了幾分成熟魅力。他的歌確實是唱得極好的,聲線悅耳,俄語流暢,當真迷倒幾個年輕姑娘也沒什麼稀奇。

老秦笑著抿了口茶,半開玩笑地對周瓚說:「這方面我哪能跟你爸比。就是你這小子也未必比得上你爸年輕時候的魅力,只不過他沒你那麼會哄人。」

「老兄弟,你這一說要讓我無地自容了。」周啟秀謙虛了幾聲,又指著周瓚搖頭,「也不知道他像誰,快三十歲的人了,整天不務正業,就知道遊手好閒。」

周瓚也低頭喝茶,心裡暗忖,若祁善在場,會不會又來一句「成語用得不錯」。

「他不過是不想在你手下討生活,也沒指著你吃飯。隨他去吧。有個能幹的侄子在身邊,你又正當年,讓他多玩幾年又怎麼樣?」

老秦和周啟秀又聊了一會兒便先行告辭,在場眾人都起身相送,周啟秀更親自將他送到了大門口,目送他的司機載他遠去,這才領著一行人往剛才的房間走。老秦本人先撤了,他還有幾個下屬仍在,大家彼此熟稔,不是與隆兄打牌,就是和子歉喝酒。

返回房間的途中,周啟秀免不了又數落了周瓚幾句,無非是那些聽得耳朵起繭的老話。周瓚也不頂嘴,只是滿不在乎地聽著。子歉跟在周啟秀身後,一貫的沉默不語。

周瓚從來不插手周啟秀公司的事務,自己一個人在外瞎闖蕩,周啟秀平時並不指望他。今晚的飯局主角是老秦,來到老秦內侄的會所之前,他們已經在周啟秀事先安排的餐廳用過了晚餐。當時周瓚並未參加,周啟秀自己和子歉出面應付足矣。之所以這時才把周瓚硬叫過來,是因為周啟秀早料到老秦會先走,而他身邊那幾個得力的人若留下來繼續玩鬧,都是少壯年紀的人,夜已漸深,以周啟秀的身份和年紀作陪反而多有不便。

子歉人是能幹的,再大的項目交到他手裡,周啟秀都不會擔心猶豫,唯獨這樣的場合,他太過端方嚴謹的性子反而施展不開,倒不如阿瓚這浪蕩子如魚得水。更何況阿瓚和老秦的內侄臭味相投,向來交好,這種場合有他在更合適。周啟秀常在心中抱憾,子歉和阿瓚這兩個孩子各自走了極端,若子歉學得阿瓚半分姦猾手段,阿瓚能有子歉的忠直靠譜……想到這裡他也暗笑自己荒唐,活了一大把年紀仍然貪心如故。

周啟秀早些時候讓子歉打電話把周瓚叫過來,周瓚這小王八崽子居然還推脫拿喬,說自己又不是他們公司員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晚上早已另有安排。周啟秀氣得肝疼,親自打電話,破口大罵再施以利誘,他才不情不願地露面。

父親的數落對於周瓚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他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周啟秀對他其實也沒多大辦法。平時一個只管說,一個愛聽不聽,儼然已成為他們默認的相處模式,說過也就算了。可老秦走後周啟秀就看出來了,兒子今天心不在焉。

當周啟秀再一次說到「我不要求你成多大的材,你就不能踏踏實實做點正經事?說出去我都替你丟人,你要是有子歉一半……」本來這已是周啟秀訓子的「總結陳詞」,可一直裝作耳聾的周瓚不期然地笑了一聲,道:「爸,你說我這麼不成器是遺傳了誰?你看子歉什麼都好,按說也不是你的基因有問題,那肯定是我媽的種不行!」

周啟秀一怔,過後只覺得血直往頭上涌,揚起手恨不得打死這個不肖子,可看著那張既像自己,也像亡妻的臉,顫抖的巴掌怎麼也落不下去。

正僵持中,有雙手穩穩地在周啟秀手臂上扶了一把。

「二叔,阿瓚開玩笑的。」子歉說。

周瓚挑眉,繼而也弔兒郎當地附和道:「是啊,爸,你的幽默感怎麼連子歉都不如了。」

周啟秀深呼了幾口氣,平復了心緒,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如果嘉楠還在,看見這般場面,必定嘲笑他竟被兒子堵得下不來台。嘉楠不是慈母,但她的寶貝只有她能教訓,人前護短得很。周啟秀曾經認為這個不肖子誰都不像,現在看來十足是他與嘉楠陰暗面的結合體,像他精於算計,也像嘉楠偏執剛烈,笑眯眯地往人心裡最痛的地方捅刀子,偏偏還讓你喊不出聲來。

「我讓你來幹什麼的?別杵在這裡。」周啟秀揮手讓周瓚離自己遠一點,見他欣然轉身要往房裡走,到底沒徹底消氣,又對兒子說:「你上次說的那個什麼小額貸款公司的事我不同意,我不會把錢借給你的。」

這幾年,周啟秀雖已放棄了讓周瓚接班的打算,然而他依然看不上兒子在外面的那些所謂的「事業」。周瓚的媽媽馮嘉楠去世後,名下的一切都給了兒子,那是一筆不小的財富。馮嘉楠死前已與周啟秀離婚,周啟秀不便插手過問這些錢的動向,據他多方面了解,這幾年下來,除了一部分股權和不動產這些不便出手的東西之外,周瓚手頭上可以動用的錢已經折騰得所剩無幾。這些錢大多被周瓚投入到各種各樣的行當里去。光周啟秀知道的,就有酒吧、各類餐廳、小型酒庄、夜總會、足浴會所、車行、寵物醫院……總之吃喝玩樂無所不包。周瓚今天對這個感興趣,改日又熱衷於另一行,隨性得很。就連這些在周啟秀眼裡不入流的「生意」,也沒有一樁是他獨資的。他如同散財童子一般把錢交到別人手中,自己樂於做一個小股東,這樣不必被紛繁的事務困住他胡天胡地的心思,還結交了一撥又一撥的狐朋狗友。

周啟秀年輕時也有過風流荒唐的時光,但在事業上他是踏實勤懇的,否則也不會從一窮二白博得今日的名利地位。是故周瓚的這些事迹周啟秀聽到一次,就牙癢一次。他甚至盼著兒子早些敗光他媽媽留下的那點家當才好,讓他嘗嘗吃苦受窮,走投無路的滋味,磨掉那身紈絝氣,說不定還有得救。偏偏周瓚那些遍地開花的「生意」如百足之蟲,多年來竟死不透。這邊經營不善倒閉了,那邊又開了分店,導致周瓚在外晃蕩多年,上不成下不就,但總餓不死他。

這次的小額信貸公司是周瓚近期極感興趣的一件事,需要的前期資金投入不低。周啟秀知道周瓚一定是手頭上暫時周轉不過來了,否則也不會打起他的主意,回來問他借錢救急。如果說今天之前周啟秀還猶豫著要不要看在兒子鮮少向自己開口的分上再讓他胡鬧一回,眼下見他那氣死人的樣子,真不該再繼續放任他下去了。

周瓚聞言回頭,面上不驚也不懼,善解人意地回道:「爸,你就別操心了,錢的事我已經想辦法解決了。你沒借錢給我,公司開業我照樣給你發帖子。」

周啟秀狐疑地眯起眼打量兒子。周瓚有萬般不好,但他有兩個原則,是馮嘉楠在世時嚴格約束形成的。一不向朋友借錢,二不可賣物。他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供銀行抵押了,這也是周啟秀樂於藉此挾制他的原因所在。他哪來的錢解困?

「你又去打小善主意了?」周啟秀也是玲瓏心思的人,沉吟片刻便想到了最有可能性的答案。

周瓚捕捉到子歉木訥平穩的面色微微一變,他嘴角的笑意暈染開來。

「果然是我親爸。」

周啟秀覺得自己遲早要在周瓚面前中風。上次祁定和他喝茶的時候無意中提起,小善的體己錢統統不在她自己身上,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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