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地鼎 第八章 苦鬥在鞍山

田徑之鄉,得天獨厚,人生表演大舞台。「文革」期間短訓班成全了馬俊仁。受歧視是動力,人爭一口氣,步步要回城。鞍山體委貢獻大,關鍵時候幫老馬。

老馬心態長期難平衡。上省隊,到底怎樣去的?

如果說遼陽塔子嶺的大山是馬俊仁賴以成長的老根,那麼,鞍山體壇就是馬俊仁登台亮相的舞台。遼陽塔子嶺和鞍山連成一片,同屬於老馬的根據地。要是從遼陽去大都市瀋陽,鞍山又是必經之地,這是很有意味的。遼陽塔子嶺的人土得掉渣兒,一到鞍山,見來來往往的人就很洋派了,青年男女的穿戴頗講究,街頭倚門女子披金掛銀,男子多燙髮而身材挺拔,令人總是在想:鋼城的人們啥時候偏偏愛上田徑的?

鞍山在全中國算得上一個有名的去處。50年代的《鞍鋼憲法》似乎比後來的「工業學大慶」還要影響深遠。印象中鞍山就是鞍鋼,鞍鋼就是鞍山。其實鞍山除了有一座著名的鋼城外,還有兩個有名的好地方值得一去:一是千山風景區,出玉石;一是湯崗子溫泉,當年溥儀、張作霖常在那裡溫湯泡澡。再一個有名的事項就是體育發達,尤以田徑突出最有影響,和大連並列為「田徑之鄉」。眼下採訪馬家軍時間緊迫,有名的好去處只得免掉,集中精力跑體育這條線。

鞍山是全國基層體育工作的老模範市。我去那裡時候,正逢國家體委群體司年輕的王玄處長在那裡指導工作,他對我介紹情況說:馬家軍的成長不可能離開鞍山這個基礎,一個地方運動隊最後打出那麼高的成績,首先在於根基深厚。跑遍全國,要說田徑的普及好像還沒有比鞍山更突出的。

鞍山少年代表全國中學生參加世界中學生田徑比賽,一共去了5次,5次都是冠軍。那一年在鞍山搞全國性的田徑運動會,觀眾最踴躍而且人人特內行,田徑比賽門票成了問題,分配不過來,居然還有倒黑市票的,這種盛況只有在鞍山才能看到。我建議你明天大早去體育場轉一轉,各個行業各大單位都有田徑隊,主要是徑賽項目,到處可以看到拿著秒錶的教練員,特專業——當然絕大部分是業餘的。說大連足球好,同樣離不開高質量的球迷。鞍山的田徑迷多得不得了,個個都能說幾句專業詞兒,人人都像個中長跑教練。全國各個城市都有綜合體校,鞍山除了體校辦得好還有專門的田徑學校呢!我說這些都是頭回聽說的新鮮事兒。王玄就說,過去我們宣傳得不夠。馬俊仁的成長離不開鞍山這個田徑大舞台,就像阿里、貝利、馬拉多納、泰森的成長都離不開他的社區他的街道那樣,劉易斯壓根兒就出生在體育世家。這叫氛圍。

後來我採訪了許多位鞍山田徑界人士,大家果然不覺得老馬的成功有什麼奇怪之處,老馬無非是先行一步罷了。

王玄所言不虛。每天早晨,鞍山體育場人來人往熱鬧非常,田徑運動深入人心,根本不分老幼,我嘆為觀止。田徑學校年輕的校長馬士慧驕傲地告訴我,這些人當中,幾十年如一日的田徑迷有的是。我說你在鞍山當個田徑校長真是榮耀風光得很,士慧就笑著說:在鞍山我也算個名人,我們體委主任賈忠良,鞍山教委體工處長傅廣賢都是大名人,名教練王元孝進政協參政議政,馬俊仁當然就更有派頭了,鞍山嘛!

我想起那天從遼陽山上歸來後,鞍山市某機關宴請馬俊仁,我們一道赴宴出來,老馬樂哈哈地對我說:像這樣的飯局,咱們在鞍山每天答應兩家,吃一個月都輪不過來,還不吃回頭飯!看來此言絕不虛妄。

在鞍山年年舉辦各式各樣的田徑比賽,小孩子只要田徑突出,工作和前途就算有了著落,馬上有單位前來招收入隊,再突出點兒,省隊、八一隊帶走,田徑運動和子女就業密不可分。於是,我又和賈主任、馬校長開玩笑說:你們快成了鞍山市半個人事局了!老賈就說:話不敢這樣講,但是體育運動和群眾利益聯繫起來掛起鉤來,事業才能繁榮,這倒是事實。

我頓有所悟,馬俊仁在鞍山田徑界一步一步奮鬥發展,同自家的切身利益是緊密相連的。田徑場上的勝利就是一個鞍山男子漢人生價值的實現和證明。

最早跟馬俊仁共事的人們對我介紹老馬,都離不開人生奮鬥這條線索,他們說:

馬俊仁從三三六八公安部隊回到鞍山以後,首先面臨的是飯碗問題。

在農村待了一段時間成了家。當時正處在「文革」期間,學校里搞複課鬧革命,過去的教師們普遍挨整,有這問題那問題的都不能重用,各個學校師資力量嚴重不足。市革命委員會要培養新一代的教師隊伍嘛,就從知識青年當中、從復轉軍人當中和表現好的社會青年當中選了一些人,在鞍山五七師範組織了一期教師培訓班,經過短訓搞速成,然後分配到各校去任教,學員從此就算參加工作了。一位與馬俊仁當年同在短訓班裡共事的教練回憶說:那時候找個正式工作很不容易,馬俊仁和我們都幸運地來到班裡學習。全班40來人兒,主要是培養體育教師。時間是1970年6月份至年底,第二年的1月分配。老馬複員時屬於哪來哪去,已經回郊區農村當農民並且是結了婚的人,所以對這次機會他很珍惜。入班後他學習很辛苦,每天騎著自行車跑學校,回了家還要餵豬、起豬糞、收莊稼,家庭負擔比較重。短訓班每人每月發15塊錢津貼,別人都沒有結婚,夠吃夠喝了,老馬就很節約很仔細。當時我們20來歲都沒有出過門,對外面的事情啥也不知道,老馬在朝陽那邊當過兵,相當於現在的武警,還看押過犯人,參加過大比武訓練,算是見多識廣,我們就都叫他大哥。女同學們也愛跟他說笑,他當時就挺能說的,啥事兒都說得挺神秘的樣子。在專業課上他球類和跑跳都不突出,可是有兩個項目比較好:一項是游泳,他從小在遼陽河溝里泡大的;再一項是投手榴彈,在部隊訓練的底子挺紮實,全班誰也投不過他,一出手就上60米。一到投彈時候他就很神氣。但他文化基礎較差,記得有這麼一件事,在區運動會上,我們實習做田徑裁判,盯終點,填報成績單,應該寫清某個運動員是第幾道、多少號碼、跑第幾名、成績多少秒。他開始不入門,動筆能力不行,只在成績單上寫了個「最後一名」,其他都沒寫清。輔導老師在總結會上沒點名,就舉這個例子挖苦學生,說最後一名是第幾名?要是倆人跑呢,是亞軍,仨人跑是季軍,8個人跑呢?這最後一名算老幾?取上沒取上名次?大伙兒就哈哈大笑。那時候誰會想到馬俊仁後來是世界上第一流的田徑教練呀!但是老馬很倔強,從來不服氣,尤其是嘴上更不服氣。因為爭論鐵餅出手以後是逆時針轉還是順時針轉這麼個簡單問題,本來老馬說錯了,他能和另一個人打起來!

打完也不改口。要說人受歧視也是一種動力吧,老馬對業務還是挺鑽研的。

到了1970年1月份,全班都要分配了,老馬很不幸,給他分到鞍山市最偏遠的山區中學去了,就是後來他作報告提到的那個五十五中。記得當時就只把他一個人分到農村去了,別人都分得挺好,大部分在城鎮廠礦,我們當時挺同情他。老馬非常不服,情緒也不好。畢業時同學們各奔東西,告別時候他對我說了幾句話,到現在我印象非常深。他說,別看他們分配得比我強,咱走著瞧,我馬俊仁將來非干敗他們不可!20多年以後想起來,逆境出英雄,這話讓他給說著了!當時他去了五十五中,辛辛苦苦建立了運動隊,在山上開出了體育場,立志要在鞍山比賽中拼一拼。大概不到兩年吧,零的突破,他那個學校在鞍山就打第一了,誰也想不到的事,這個學校以前從來沒在運動會上拿過分兒。你看老馬的隊伍,是最不正規的,小隊員們都沒有運動衣,女孩兒們上身穿著土布兜兜,下身穿著老百姓的大褲衩子,為了跑得快,他讓隊員比賽時候不穿鞋,在煤渣跑道上穿著襪子干。人們譏笑他的隊員是赤腳大仙,襪子跑下來就磨爛了,結果赤腳大仙是冠軍!他這個人有想法,按自己的想法干,根本不怕別人譏笑,他就是要在田徑場上出人頭地!成績好了,他就有資格改善自身環境,果然不久他從五十五中調到了十七中,十七中是區政府所在地,比山區中學進了一步。老馬專心搞封閉訓練,自己從家裡帶米帶菜在學校住,從來也沒有中學教師這麼乾的。一般講孩子們都是下午放學後訓練一堂課,他大清早上運動量,實際上就成了兩堂訓練課,所以成績上得快。豬也不餵了,晚上不回家。這下子他媳婦不理解了,怕他長期跟女隊員在一起不好,就到學校找他,他當眾把媳婦打了一頓,毫不客氣。老馬訓練隊員一心一意,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干擾搗亂,這也是其他教師做不到的地方。他到十七中以後,十七中又成了全市第一,好中學就願意要他。他就一步一步向城裡的中學靠攏。他決心通過自己在田徑場上的拼搏奮鬥,使全家回城!十七中往後,他又調到二十九中,又換過幾個中學,他到哪兒,哪兒就是全市冠軍,總分第一。主要原因是他搞半專業訓練,不重視文化課。別的中學教師做不到。他一沒事兒了就上體育場,看體校的專業訓練,整堂課整堂課地看,心裡琢磨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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