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幾乎在岳銳離開縣委大院的同時,羸官坐著他那輛小上海也從縣農行出來,正忙著向回趕。

這兩天,他一直在為「二龍戲珠」奔忙。第一條龍,果品的那條龍,並沒有讓他多費口舌,便熱熱鬧鬧活動起來了。問題在第二條龍,建水泥廠的那條龍上。問題的關鍵,又在貸款上:五十萬元貸款拿不到手,任你有張鐵嘴,初勝利、張仁那幫小子們的勁兒,也難以鼓得起來。

經過兩天緊張的「運動」,現在問題總算有了眉目。球又該踢回到初勝利、張仁那幫小子們手裡了!從農行出來,他辦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那幫小子們火速到小桑園會齊,同時告訴吳海江,以最快速度,按最高規格,準備一桌酒宴。

小上海駛進罐頭廠頗為氣派的大門時,初勝利、張仁那伙人已大部分到齊,正在吹著電扇、喝著「龍泉」,咒「秋老虎」——秋天的太陽太毒,咒羸官比「秋老虎」還毒,搞得他們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布條兒不泡在汗水裡。

吳海江親自端茶遞煙招待,伙房裡還在忙個不休。

「羸官這是玩的么花招!有迎賓室不讓去,把咱兄弟們搞到你這個破廠子里來!」

初勝利發著憤慨。

「叫你們嘗嘗我的罐頭唄!」吳海江故作詭秘地眨眨眼,說:「不是我吹,你那老同學在小桑園施展這幾年,我這罐頭廠,是他最得意、最顯了臉的地場。你信不信?」

「得了得了,我就知道你老給他吹!」

「吹?吹也得有東西吹呀!辦廠那一陣兒……」

「噢,我明白啦!把我們找這兒,是要你給上一課的。來來來!」初勝利半真半假地招呼著張仁他們,「咱們先聽海江廠長來一堂革命傳統教育課,怎麼樣?」

「忒!」吳海江紅了臉,擱下茶壺出門去了。

會客室里一陣鬨笑。其實,羸官辦罐頭廠的那段經歷,初勝利他們沒有誰是不清楚的。

小桑園葡萄見果的第二年是個好收成。石柱鐵絲搭起的幾百畝架子上,嘟嘟嚕嚕,不知掛起了多少串珠寶。事先講好的,全部賣給「光裕葡萄酒公司」。臨下枝時,因為縣裡與「光裕」鬧了矛盾,人家一口咬定拒收蓬城的葡萄。那時人家是天下獨此一門,原料來源多得是。小桑園卻被坑苦了。二十幾萬斤葡萄下不了架,羸官緊急動員起全村老少,把葡萄向市場上送,賣回了一筆款子。但還是兩眼睜睜,看著幾萬斤葡萄爛在了地里。羸官發了狠:不能把命運拴在別人的褲腰帶上!不能把眼睛只盯在自己的家門口!罐頭廠應運而生。不僅葡萄,蘋果。梨、杏、山植,以及雜魚、蠓子蝦等等,統統納入視野。「八方交友,千里聯姻」的方針也隨之形成。第一批產品出來後,羸官、吳海江帶著樣品跑了近半個中國。在清江他們結識了新成立的「運河貿易公司」總經理安天生。這是位有膽有識的經營家,羸官與他傾心袒腹一拍即合。合同很快簽下了:小桑園每年發送五十萬瓶罐頭,由「運貿」

包銷。

五十萬瓶罐頭分作幾批,如期發往清江去了。清江卻突然來人,要求退貨,廢除合同。理由很簡單:「運河貿易公司」不屬於國營單位,按照上邊的「新精神」,原先貸給他們的二百萬資金被銀行收回,公司面臨倒閉,無力支付這筆罐頭的款項,也無力開展貿易活動了。來人一再轉達安天生的歉意,一再懇請羸官諒解他們的苦衷。

擺在羸官面前的只有一條路:按照合同規定向對方索取一部分賠償費,然後將五十萬瓶罐頭在當地另尋出路。這是件麻煩事。但羸官相信,憑著產品的質量和自己的手段,那批罐頭決不至於砸在手裡。

十萬火急。當晚,羸官與吳海江便隨同來人下了清江。

事實與來人來信所言無二。一度雄心勃勃的安天生,只有面壁長嘆,表示願意盡自己所能,賠償按照合同規定所應支付的那部分違約金,聽憑貨物另行處理。羸官也只能安慰勸導一番,黯然而退。

消息不知被誰走漏了。第二天起床,羸官還沒來得及洗臉,當地幾家國營貿易公司和食品商店的負責人便闖進他下榻的清江賓館三○二號房間。

一位自稱山東老鄉的貿易公司經理,十分親熱爽快地拍著羸官的肩膀,說:「親不親一鄉人。你小老弟在這兒遇到難題兒,我這個老鄉沒二話:五十萬瓶罐頭我包圓兒啦!就按你原先給『運貿』的價,不讓你吃一分錢的虧!」

「哎,那不行!」一個果品商店的主任連忙說,「見一面分一半兒。我們店小,要十萬瓶。

「我也要十萬!」

「我要二十萬,一瓶加一分錢!」

「我要三十萬,一瓶加一分五!」

這真是做夢難尋的美事兒!愁思滿腹的吳海江當即便要簽約敲定。

羸官笑笑說:「各位老鄉、領導這麼信任和支持我們,真是感激不盡。可我們剛到這兒,總得先喘口氣,總得先跟『運貿』把事情辦利索了才好說吧?」

毀啦!這個嘴上沒毛的鄉下小子原來是個猴精!不須說,這是看出貨高熱手,要摸行情的。笑眯眯的老鄉、你爭我搶的同行們露出一臉的不快。不過態度還是非常友好的。買賣不成仁義在嘛!何況小岳經理剛到,輕鬆幾天再談生意上的事,完全應該,完全應該!嘴上這樣說,心裡自然還有另外一種說法:你姓岳的小子再猴精,清江就這麼大塊地面,不經我們幾個大戶,你那五十萬瓶罐頭想要輕輕易易出手,恐怕也難。你總不能丟進江里,或者再花一筆運費倒騰到別處去吧?到那時,嘿嘿!……客人們禮貌地告辭了。告辭的同時各人留下一張名片,聲明說:有事可以隨時聯繫,他們願意隨時效勞。吳海江看出羸官的棋,自己進行了好一番反省。

果然,當天羸官對清江罐頭生產的情況、市場銷售價格及趨勢,進行了詳細調查。結果是令人滿意的:每瓶罐頭至少可以再提高三分錢,一萬五千元額外利潤可以穩拿。羸官很為自己得意了一番,晚飯時對吳海江說:「這才叫作『塞翁失馬,安知非福?』『運貿』倒台,倒讓咱們撈了便宜!行,晚上給留下名片的那幾位通通氣,約他們明天來正式談。」

晚上聯繫通了,但那幾位象是預謀好了似地,一律回話:明天實在抽不出時間再談,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至於什麼時候抽得出時間,回答也大同小異:小岳經理大老遠地來一趟不容易,清江也算蘇北名城,名勝景觀很多,可以先好好觀賞觀賞,玩上幾天再說嘛。

忒!一碟子端得走的清江,從早到晚灰灰濛濛,別說真正的名勝景觀並無幾處,即使有興緻何來?那五十萬瓶罐頭在庫房多壓一天,便要多付一天的費用呢!

「清楚了吧,這才是咱們的老鄉和同行!」羸官說。這本也是情理中事。做生意嘛,哪個不要點手腕?任憑別人稀柿子一樣捏巴的能有幾個?但只要貨在行情在,一點小小手腕終究改變不了大局。一段小小的插曲罷了。

令人納罕的是:羸官當晚竟然睡翻了夜似地在床上碾了半宿,把吳海江也攪得一夜未得安生。

「今天怎麼辦?」清早起來,吳海江問。

「什麼怎麼辦?人家不是要咱們多玩幾天嗎?玩!這一次咱們非玩上個夠不可!」

事到而今有什麼辦法呢?或許也只有以逸待勞可以穩住陣腳了。

羸官全然不是一副悲天憫人無精打採的氣色。吃過早飯,從賓館租來一輛小上海,直奔「運貿」和與「運貿」有關的幾個單位,去跟人家拉唄閑聊。閑聊的中心是那位倒了台的總經理安天生。他原先都干過什麼工作,怎麼想起要辦「運貿」和砸了自己鐵飯碗的?「運貿」辦起一年多開展了哪幾項大的業務活動,都是怎麼開展的?他手下有幾個助手,家中有幾個孩子,愛人為人如何?此人與上下左右關係如何,與客戶關係如何,與家庭關係如何?「運貿」倒台,各方面對他有何評論和反應?……問題無所不包,不厭其詳。吳海江認定羸官只是出於無聊或好奇心,至多也不過是想從「運貿」總經理的成功與失敗中,汲取某些教訓罷了。果然,羸官第二天便對安天生失去了興趣,開始了真正的「玩」。他們登上航輪,先向北至台兒庄,又向南至揚州、鎮江、杭州,遍覽中運河、里運河和江南運河兩岸風光。中途每到一地,還要對當地風土人情、物產經濟進行一番考察。羸官一路考察的情況記了滿滿一大本子,以至吳海江詢問他,是不是有意要步安天生之後塵,在運河上開闢一條新的「絲綢之路」,是不是有意效法古代名士徐霞客,寫一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岳羸官遊記》。

這自然是戲語、玩笑話。

然而,五十萬瓶罐頭的主人失蹤二十多天,對於那幾位打下如意算盤、留下名片的老鄉和同行們,卻不是開玩笑的事情。羸官回到賓館不過半小時,他們便不約而同匯聚而來。冷落自然是不見了。除了初次的熱情之外又增加了慷慨:價格可以再適當增加一點;更重要的增加,是「一點」江蘇特產、清江特產和幾張邀請前去品嘗「便宴」的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