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回歸胎內 第八章

島崎離開小雪的公寓坐上計程車前往新宿,現在出發還來得及趕上開往河口湖的最後一班高速巴士 。

小雪去了西湖。一年前,當妙子發現小松原淳與小雪同居的時候,兄妹兩人就是去了富士山山麓,小淳也因而死在樹海里。

「愛的私奔之旅嗎?」

島崎無意識地低喃著,自己也不禁苦笑,因為剛好一年後,他也為了追小雪而前往西湖。

「咦?客人您剛剛說什麼?」計程車司機透過照後鏡望著島崎。

「沒什麼,我只是自言自語。」

島崎望向車窗外,新宿的摩天大樓就近在眼前,計程車卻駛進了塞車路段,早知道就搭電車了,不過現在想這些也無濟於事。

好不容易來到新宿的高速巴士卓站,島崎趕上了最後一班巴士 。現在其實不是交通尖峰時間,但車內仍將近一半的坐席有人,他把椅背放倒閉上了雙眼。到了西湖也不知道小雪人在哪裡,但他無法悠哉地在東京等她回來。

要是因此失去了她,島崎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小雪一定是在接到搔擾電話之後立刻動身,一如〈M之犯罪〉的描述,她試圖將恐嚇她的人引誘到西湖去。絕不能讓她挺身涉險。

「可是如果她就是連續女童命案的兇手……」

我不相信,一定要找到她當面問個明白。

可是話說回來,不論她的過去如何,現在的她是愛島崎的,而島崎也同樣深愛著她。他決定救出小雪之後無論如何都要向她求婚,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口袋裡的結婚登記表。

島崎看著車窗外綿延不斷的中央高速公路防護壁,發現車窗上正映著一個神情落寞的悲哀男子。巴士過了八王子之後,太陽下山了,霓虹燈和住家的燈火一一點亮,山就在不遠的前方,暮色愈來愈濃,絕望的黑暗也逐漸逼近他的內心。

巴士從大月立體交叉道路駛進河口湖區域,十五分鐘後便抵達河口湖站,時間剛好是七點四十五分。島崎下了車,目送巴士朝終點站山中湖駛離之後,搭上計程車飛快地趕往西湖,天色全暗了,他請司機隨便幫他找一間旅館。

幸好現在是觀光淡季,島崎來到第一間位於湖東岸的旅館就有空房間。他翻了翻在櫃檯拿到的觀光手冊,這一帶的旅館和飯店只有五、六家,但民宿卻超過六十家,不大可能現在一家一家去找,只能等明天了。

隔天一早,島崎早早用完餐之後,立刻去腳踏車店租了一輛腳踏車,他沿著西湖周圍的旅館一間間探聽,他手邊只有一張小雪高中時的小淳偷拍照,照片上,夏日耀眼的陽光里,水面閃閃發亮的池塘前,小雪穿著紅T恤,微微偏著頭的模樣好可愛,那是數年前還非常天眞純潔的小雪。

如今島崎已經知道她的過去,但她在他心中的存在感絲毫沒有減弱,反而一天比一天壯大。

由於淡季投宿客人少,打聽住客名單並不難,然而每一家問到的答案都一樣——沒有小松原雪這名住客。島崎也跑了素有「民宿村」之稱的民宿集中區,將所有旅館、民宿全找了一遍,依舊沒有好消息,時間已過下午三點。

夏季接近尾聲,陽光依然強烈,高原的紫外線很快曬紅了他的皮膚,島崎擦了擦汗,還了腳踏車,回旅館休息的時候才驚覺自己的愚蠢。

應該一開始就進去樹海找人的,他早該前往那個發現樹枝排成「HELP」文字的空地啊!尋找小雪投宿的旅館恐怕只是無謂的奔走,搞不好小雪昨晚根本沒在西湖投宿便直接進入樹海了。

只不過進入樹海談何容易,那可是個無邊無際的迷宮,從何找起?沒把握的話,連自己都很可能掉進這個大自然的陷阱。島崎決定先詢問當地人,他走向正在打掃玄關的老伯。

「哦,您說那個案子啊?」老伯伸直了背脊望著湖面說道。

他穿著印有旅館名稱的藍色薄外掛 ,島崎也隨著他的視線望向湖面,只見五顏六色的船帆在湖面上緩緩移動。

聽說去年由於氣象異常,連日的大雨使得整條環湖道路都被上漲的湖水淹沒,而現在眼前卻是一幅悠閑逸的風景,三五成群的年輕女子愉快地沿著湖畔騎腳踏車,很難想像曾經發生那樣的事。

「請問那個案子和您……」老伯狐疑地看著島崎。

「不瞞您說,死者是我朋友,因為事件滿一年了,我想去樹海里祭弔他。」

「哦哦,原來是這麼回事,您得知消息的時候一定很難過吧。」老伯大大地點了個頭,「不過我也不知道確切的位置哦。」

「您的意思是?」

「樹海這種地方啊,地圖是沒辦法把內部交代清楚的,我也很難指給你一個確切的地點啊。」老伯說著走進賬房,一會兒拿了一張地圖回來,「我記得應該是在這一帶吧。」

老伯所指的地方是湖南岸的森林。島崎回頭望向西湖,只見南岸是一整片的針葉樹林,後方聳立著富士山。

「沿著這條人行步道一直走會通到公路,不過樹海好像在步道途中就得轉進去,應該在龍宮洞穴附近,向警察或消防人員詢問一下就知道確切位置了,需要我幫您問問看嗎?」

「不不,不麻煩了。」島崎連忙含糊帶過,要是被警方知道他是來找人的就不妙了,他們一定會詢問理由的。「我只要知道大概的位置就好,我會在那附近祈求死者的冥福。」

「這樣啊。」老伯點了點頭,「不過請您千萬不要走離人行步道哦,指南針在樹海里起不了作用,要是進去裡頭很容易失去方向感而迷路的。」

「我曉得了,謝謝您。」

得趁天還沒黑去看看才行,只要到了那附近,自然有辦法找到那塊空地吧。

「啊,客官!」島崎正要走出玄關,旅館老伯又叫住他。

「怎麼了?」

「客官您和那位女客人認識嗎?」

「哪位女客人……?」

「在您之前也有一位年輕女客人說要去樹海。」

島崎的耳朵登時嗡嗡作響,彷彿被人以鐵槌重擊了一記。那肯定是小雪。

「請問那位女客人的名字是……?」

「我記得她好像說她姓松原吧,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她說她是那位在樹海里往生的人的朋友。」

「她大概什麼時候離開的?」

「十點多的時候,她退房後就離開了。」

「退房?她在這裡過夜?」

「是啊,她是昨天來的。」

天啊—小雪竟然和他住在同一間旅館!眞的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哪。「松原」應該是她編的假姓,早知道一開始就先從自己下榻的旅館打聽,也不會浪費那麼多時間了。島崎一面在心裡怒罵著自己的愚笨一面拿出照片請老伯看。

「嗯,是啊,就是這個人。」老伯拿著照片點了點頭。

島崎一把搶走地圖便頭也不回地衝出去,完全不顧身後老伯的呼喊。

笨蛋!笨蛋!你去死算了——怎麼會蠢到眼睜睜錯失救小雪的良機,昨晚你明明和她住在同一間旅館啊!

島崎衝出旅館後門,穿過空地踏上一條鋪著碎石的人行步道,一面痛罵自己是大蠢豬一面向前飛奔。他落後小雪足足有五個小時的腳程,兩人之間的遙遠距離幾乎令人絕望。

雖然時間還,,但這裡是山上,會比平地早一個小時天黑,一旦天黑就萬事休矣了。

島崎走進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狹窄山路,夾道的松樹與扁柏蒼鬱,即使在大白天,樹下仍十分陰暗,島崎不禁想起德國著名的黑森林。

路上不見登山健行的遊客,也感受不到人的氣息,只聽得見婉轉鳥啼。

他不時喚著小雪,卻不見任何回應。這兒不是會產生回聲的山谷,一切聲響完全被森林吸收,接在島崎的呼喊之後只是深沉的沉默。據說只要進到樹海,就無法回到外面的世界,島崎實際走在裡面更是深刻地體認到那股絕望。

他來到一處有好幾條岔路的空地,小雪是走哪條路呢?每條路看起來都一樣,島崎的方向感和距離感逐漸模糊,唯有時間一分一秒無情地流逝。

他焦躁不已,朝右邊一看,發現地上有一條紅手帕,手帕不斷刺激著他的記憶,好像在哪兒看過……。島崎撿起來一看,手帕邊緣綉著英文字「Y·K」 。

「小雪!」

他瘋狂地喊著,朝手帕掉落的那條小路飛奔而去。

獨白-9

「小雪!」

我朝向白煙繚繞的天空大聲吶喊。在晴朗的日子裡,青空下的白煙一定相當顯眼,但現在卻是秋天的雨季,雨暫時停了,但天空烏雲密布,隨時都有可能下雨。

不過話說回來,我怎能奢求昵,光是樹枝能順利燃燒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吸了水氣的樹枝相當潮濕,起初不大容易點燃,但一旦燃燒便開始冒出夾雜蒸氣的白煙。看到樹枝順利燃燒,體力已接近極限的我一下子有了精神,熱氣讓內心溫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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