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倒錯的盜作 第二次盜作

今年的推理月刊新人獎徵稿同樣於八月三十一日截止,總計收到二百二十篇投稿。最近幾年的投稿量一直保持在這個水平,但作品的質量有穩步提升。

《推理月刊》編輯部首先將收到的稿子交由數名初選委員審閱,也就是所謂的初步篩選。有不少投稿者連稿紙的用法都不知道,文筆幼稚得如同小學生作文,將這部分作品淘汰後,剩下約一百篇將進入第二次預選。評審委員會進一步審查作品的故事性和文采,最後約有二十篇作品通過。

《推理月刊》會將所有通過第一次預選的作品題目登出,初審結果將佔整整兩頁版面。其中通過第二次預選的作品會加黑,差別一目了然。

這二十篇作品將繼續由四名預選委員深入評議。評委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選出五篇入圍作品,進入最終評審階段。最後選出一篇(有時是兩篇)作為本屆推理月刊新人獎的獲獎作品。

十一月中旬,《推理月刊》的副總編輯藤井茂夫從預選委員手裡接過五篇入圍作品的稿子,坐在辦公桌前逐一瀏覽。這次的入圍作品水準不錯,他感覺比較滿意。最後拿起第五篇作品時,他不禁一怔。

這篇作品名叫《盜作的進行》。這個名字取得真不高明,甚至可說拙劣。既然來投稿,取不出氣勢不凡的標題,至少也要華麗一些,吸引評委眼球才行吧。其實獲獎有很大的運氣成分,標題平淡無奇,很可能無法給評委留下深刻印象。像《盜作的進行》這種樸實到無趣的標題,等於從一開始就放棄了獎項。

藤井轉念又想,頂著如此不起眼的標題,這篇作品還能過關斬將,成為最後五篇入圍作品之一,說不定內容相當出色。

果不其然,剛看幾頁他便被深深吸引,看完後不由得讚歎這篇小說真是精彩絕倫。其他四篇也算達到了一定水準,但和這篇相比,無不黯然失色。小說講了一個復仇題材的懸疑故事,採用日記的形式敘述,也算是成功的一大因素。

第一部描寫主角「我」創作稿子前的焦躁心態,辛苦完成的稿子被奪走、蒙上殺死朋友污名的曲折經歷,讀來頗有真實感,文字創造出濃厚的懸疑氛圍。第二部情節陡然一變,描寫「我」對剽竊自己小說的作家展開復仇的故事。作家和「我」逐漸走向瘋狂的過程猶如噩夢般真切而鮮明,讓人覺得作者似乎親身經歷過,否則不可能寫得如此真實。

「只有親身經歷過才寫得出來啊……」藤井隨口說完,心裡不禁一凜,「難、難道說……」

這不就是山本安雄和白鳥翔的故事嗎?藤井憑直覺覺得十分可疑。雖然書中角色的名字變了,但特徵和情節均與那兩個人相符,包括山本安雄直接找到《推理月刊》編輯部談判的細節。最後以盜作者犯下殺人罪被警察逮捕,山本安雄歡呼「我的復仇終於成功了」告終。

「確實是這樣……」

如今白鳥翔正因涉嫌殺害立花廣美被拘留。

但作者的名字藤井很陌生,莫非山本安雄以化名投稿了?他想必早已想當然地認定,只要藤井在《推理月刊》編輯部,他以本名投稿就必定會落選。

藤井伸手拿起電話,準備聯繫這位作者。可是該如何開口呢?如果對方當真做了虧心事,只怕當下就會識破他的意圖。他要避免出現這種狀況。

藤井放下聽筒,從存放新人獎相關資料的柜子里取出去年的文件夾,裡面記載著所有投稿者的住址、姓名和電話號碼。他從去年二百一十五名投稿者中找到山本安雄的名字,對比了他的地址和電話,和這次《盜作的進行》的作者的資料截然不同。難道說這兩個人毫無瓜葛?

在這裡胡亂揣測解決不了問題,雖然不太情願給山本安雄打電話,但還是聯繫一下看看吧,沒準會有所收穫。

電話響了兩聲後,傳來一個電腦合成的、不帶感情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藤井默默掛斷電話,點上一根煙。

山本究竟搬去哪裡了呢?有沒有必要找他問個清楚?

選出的五篇入圍作品下周就將寄給評委,如果入圍作品中存在問題,必須現在就著手核實。

藤井決定去山本安雄家——北區東十條三丁目——看看。

沿著小巷來到平和庄前,藤井抬頭望向山本所住的二樓。樓上兩個房間都窗戶緊閉,山本應該就住在其中一問。要不要直接上門去找他昵?藤井正沉吟不定,忽見公寓里走出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正快步朝這邊走來,來得正是時候。

「請問山本先生住在這裡嗎?」藤井問道。

「山本?」學生訝異地停下腳步想了想,旋即恍然道,「哦,你是找山本安雄吧?」

「是的。」

「他已經不住在這裡了。」

「不在了啊……那你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嗎?」

「八成是在醫院。」

「醫院?」

「嗯,山本受了重傷。」

「重傷……」

「是我發現他倒在門口的。」

據學生說,七月下旬的某天早晨,他發現山本倒在玄關昏迷不醒,臉上遍布傷痕。起初學生以為山本死了,但摸了摸山本的身體後,聽到了呻吟聲。周圍沒有打鬥的痕迹,想必他是在別的地方遭人毒打,或是遇到交通事故,然後掙扎著爬到了這裡。於是學生馬上報警並叫了救護車。

「你知道他去了哪家醫院嗎?」

「估計是區立醫院吧。我那天正急著去打工,後來的情況就不知道了。」

「現在他還在住院嗎?」

「不清楚呢……」學生搖了搖頭,「不過聽說他已經搬出公寓了。」

向藤井低頭致意後,學生說了聲「我還有急事,先走了」便匆匆跑了出去。

沒走幾步他又回過頭,指著旁邊一幢房子說:「啊,對了,詳細情形你可以向房東打聽,她就住那邊。」

房東太太對山本安雄深表同情。

「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用功的人,真是打心眼裡佩服。如今的年輕人吶,滿腦子光想著玩。」

坐在玄關的木地板上,老太太打開了話匣子。一隻黑貓跳到她腿上,喉嚨咕嚕咕嚕地響。

「可是山本的運氣太壞了,之前因為殺害朋友的嫌疑被抓起來,剛一釋放又被小偷往死里打,這回又吃了這麼大的苦頭……」

年過七十的老太太說得直掉眼淚。

「山本現在在哪裡呢?」

「還在住院,從受傷那天起幾乎一直卧床。他媽媽住在他姐姐那裡,每天去醫院照顧他。」

「山本眼下還在寫稿嗎?」

「應該沒可能了吧,傷成那個樣子……聽說最近他才開始練習走路。」

如此說來,那篇《盜作的進行》並非出自山本安雄之手。到底是怎麼回事?投稿者究竟是誰呢?

藤井站在房東家門前歪頭思索著。

十一月二十二日。

今年的生日依舊是一個人過,但他並不覺得寂寞,反而興高采烈。這都要拜《推理月刊》所賜,今天發售的一月號上刊登了推理月刊新人獎的初審結果。

今天早上在書店拿起剛上市的一月號時,他心裡怦怦直跳。以前有過興沖沖打開雜誌,最後卻沒找到自己名字的苦澀經歷,老實說現在真的很怕。看看目錄,翻到對應的頁數,他緊張得忍不住閉上眼睛。

對開的兩頁上印滿了作者姓名和作品名,他在心裡默默祈禱著,一個一個看過去。第一段、第二段、第三段……沒有。再看下一頁,第一段、第二段……就在他快要死心的時候,終於找到了。《盜作的進行》赫然在列,同時登出的還有他的名字。

小說名和作者姓名都加了黑,這意味著他還通過了第二次預選。加黑的作品共有二十篇。他心想,終於成功了。編輯部應該已經從二十篇中遴選出入圍作品,現在評委們想必正在閱讀稿件吧。十二月將召開最終評審會,決定獲獎作品。

在白鳥翔的公寓里把山本安雄打倒在地,帶走他的日記發生在七月底。接著他將山本的日記原封不動地抄到稿紙上——當然山本安雄和白鳥翔都換成了別的名字,這點聰明他還有。給小說起標題時他傷透了腦筋,最後定為「盜作的進行」。雖然不怎麼樣,但也沒辦法,他實在想不出別的了。反正只要小說的內容出彩,標題差勁點兒又有什麼關係。

八月底他寄出稿子,之後便一直苦苦等待結果。經過三個月的漫長空白期,今天看到的初審結果讓他分外欣喜。

此刻他正坐在廚房的餐桌前,翻開《推理月刊》,怎麼看都看不夠。

他打開從附近超市買來的廉價香檳,倒進玻璃酒杯。雖然時間有點早,不過不妨礙他提前慶祝一下。最終評審結果將在明年一月上市的三月號上揭曉,以《盜作的進行》的出色程度,定能躋身五篇入圍作品之列。

香檳冰得恰到好處,他高高舉起酒杯,說了聲:「生日快樂!」一口氣喝下。夾帶著氣泡的酒水在嘴裡四溢,甜美的芳香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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