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翔從警署獲釋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在警署里待了整整十個小時。由於持續遭受山本安雄的電話騷擾,他的睡眠嚴重不足,就連待在警署的那段時間也一直意識模糊。
白鳥毆打的是某家周刊的攝影記者,對方為了確認揭發信的內容是否屬實,這兩天一直在白鳥身邊打探。白鳥完全不記得自己對他動過手,他被山本安雄的電話叫出來,匆忙下到一樓,卻一個人影也沒看到。一怒之下開始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飛奔,之後夢遊般地度過了幾十分鐘,才被凜冽的寒風吹得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正站在地鐵白山站的入口處。只穿著薄毛衣的白鳥凍得瑟瑟發抖,慌忙折回公寓,在門口遇到警察和陌生年輕人。儘管白鳥矢口否認自己使用過暴力,但現場有三個目擊證人,因此他最終還是被警察帶走了。
說是暴力毆打,實際上攝影記者的傷勢並不嚴重,不過是跌倒時右手掌有輕微擦傷而已。真正觸發憤怒之情的是他賴以生存的專業相機被摔壞了。不僅機身受損,鏡頭也碎裂了,據說損失高達三十萬。
雖然自鳥對這起暴力事件毫無印象,但因厭倦煩瑣的審問,一到警局他便提出全額賠償攝影記者的損失。攝影記者也爽快讓步,撤銷了控告。現在各大雜誌報紙的過火採訪方式已經成為社會問題,攝影記者顯然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最後白鳥又寫了份檢討書,此事便算了結,他也終於獲准回家。從十個小時的不自由狀態中解脫出來,好不容易回到公寓的白鳥無論精神還是肉體都疲憊到了極點,一進門就一頭栽倒在了床上。
彷彿算準時間一般,電話恰在此時響起。一定是山本。想到這一切全拜山本所賜,白鳥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抓起聽筒,怒吼一聲:「混賬東西,給我差不多一點!」接著就掛斷了電話。
很快電話再度響起。
「是我啦。」聽筒里傳來廣美的聲音。
白鳥一下子沒了力氣:「怎麼,原來是你?」
「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好端端的,劈頭就罵人是混賬東西……」
「剛才是你打的電話啊,對不起。」
「你今天一天都不在吧?」
「嗯,我去警察局了。」
「警察局?發生什麼事了?」廣美的聲音頓時變得關切起來。
「說來話長。」
「你到底怎麼了,最近總是怪怪的。」
「不好意思,明天再跟你解釋。現在實在太累,好想睡覺。」
「好吧,那我明天過去。」
「你能來是最好不過了。」白鳥掛了電話。這幾天他飽受山本糾纏的困擾,都沒什麼機會好好和廣美聊天。想到明天就能和她見面,白鳥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下來。
電話又響了,莫非廣美有什麼話忘了說?可白鳥已經累得沒力氣說話了。
「廣美,你就饒了我吧。」
「喲,你回來啦。在警察那裡被折騰得夠戧吧?」
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是山本安雄。
「可惡,都是你害的!」
「彼此彼此,你還不是想對我下毒手。不過讓你失望了,我還活蹦亂跳的。」
山本發出刺耳的笑聲。
「像你這種人渣,趕快給我去死吧!」
白鳥重重摔下聽筒,拔掉電話線,直到隔天起床才重新接通。
當晚白鳥做了一整晚噩夢。夢中的他拚命追趕沒有臉的山本,但每次快要追上時,兩人就在瞬間互換了身份。等到早上九點醒來時,不僅沒有神清氣爽的感覺,反而心情糟得要命。
這種種混亂都是拜山本的陰險行徑所賜。白鳥已經無法忍受山本這種病態的糾纏,再不採取行動,他絕對會撐不下去的。弄不好,精神都會崩潰。那樣一來,豈不正中山本下懷?
白鳥用冷水洗了把臉,坐到書桌前,認真思考起對付山本的辦法。
他在稿紙上反覆寫下山本的名字。寫著寫著,亂成一團的大腦竟逐漸冷靜了許多,似乎只要不斷地寫山本的名字,就會有妙計浮上心頭。於是他繼續一遍遍地在稿紙上寫下「山本安雄」這個名字。
山本安雄山本安雄山本安雄山本安雄山本安雄山本安雄山本安雄山本安雄山本安雄山本安雄山本安雄……
四百字一頁的稿紙,一頁剛好能寫足一百遍。
一頁寫完,再寫第二頁。雖然妙計還沒出現,對寫作的恐懼感卻慢慢消失了。白鳥心頭一陣狂喜,也許因此能找到突破創作瓶頸的途徑也說不定。
他的心情越來越好。
白鳥繼續在稿紙上狂寫「山本安雄」。直到一口氣寫了十頁,手指累得不行,這才擱下筆。
他再也不怕山本安雄了。想到自己以前竟然被這傢伙的言行弄得神經過敏,他簡直覺得好笑。現在就算山本再打電話來,他也有自信一笑了之。山本的弱點在於自尊心太強,受不了傷害,今後不妨對山本採取徹底的輕蔑戰術。
如此輕易就找到了擊退山本的辦法,白鳥不由得心中大喜。
倒上一杯咖啡,他開始悠閑地品味其馥郁的香氣。回頭想想,這幾天神經緊繃到不正常的地步,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被山本乘虛而入。
從第十一頁開始,白鳥開始寫起打擊山本的方法。他想到一個很妙的主意,輕輕鬆鬆就寫到第二十頁。
突然電話響起。
「嘿,來啦。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的只可能是山本。白鳥意氣風發地拿起聽筒,不等山本開口,搶先以愉快的口吻說:「哈羅,山本君。早上醒來感覺如何啊?」
被先發制人,山本明顯有點慌亂。
「……」
「怎麼好像沒精打採的呀,山本君?」
「白鳥你瘋了嗎?」
山本拋棄了往常那種客氣的態度,這恰好能反映出他內心的動搖。
「大概是你的病轉移到我身上了吧。昨天經歷了一場很棒的體驗,今天寫起稿來真是如有神助呢。畢竟和警察打交道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
「胡說!你怎麼可能寫得出來小說!」
「不相信嗎?那就來我的公寓親眼瞧瞧吧。」
兩人之間的關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逆轉,白鳥完全沉浸在交鋒的樂趣中。
「告訴你啊,我就要著手創作第二部長篇小說了。」
說到這裡,他的腦海里驀地掠過小說的靈感,那創意堪稱絕妙。
「小說的主角就是山本君,一個瘋狂的男人。你親眼目睹了殺人事件。讓主角以山本安雄這個確有其人的名字登場,想必會別有趣味吧。」
「你休想!」山本嘶吼道。
「我現在還在構思,不過只要參考你的那些行徑,故事很快就能盛形了。」
「就憑你,也想寫出小說?」
「寫不出來的是你才對。既然這麼喜歡給別人扣上剽竊的罪名,今年的推理月刊新人獎你也去投稿試試啊!反正都是寫不出來吧!」
「你還真敢說……」
「今後還要不斷來騷擾也無所謂,你的行動我會全部寫進小說里的。」
「不行!」
「我很忙,失陪了。」
白鳥笑著掛斷電話,彷彿親眼看到了山本在電話那端氣得咬牙切齒的樣子。終於勝利了,徹徹底底地打敗了山本。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之前竟然因為這種蠢材而備感困擾。至於公寓里的其他住戶怎麼看,他已經不在乎了。
他重又坐回到書桌前。
他文思泉湧,從第二十一頁開始創作,過去寫作時的樂趣又回來了。照這個進度,應該可以準時交稿,不必再聽《推理月刊》的藤井說難聽話了。
寫了兩個小時,他的肩膀漸漸發僵。從第一頁開始,總計已寫了三十五頁,速度之快令人稱奇。看來中午前能突破五十頁大關也不是不可能。
現在的他甚至有些不理解,自己之前怎會總是對著稿紙苦惱?
這時門鈴響了。
內線對講機里傳來廣美擔心的聲音。
立花廣美幾乎沒認出出現在門口的白鳥翔。白鳥一臉憔悴,面頰消瘦,鬍子邋遢,但眼鏡後的雙眼卻閃著異樣的光芒。
「喲,你可算來了。」
白鳥親熱地攬住她的腰,擁她進屋,看樣子心情倒是很好。
「好冷。」
會客室兼工作室里沒有暖氣,而且似乎很久沒通風了,室內空氣污濁,還能聞得到淡淡的煙味。立花廣美滿臉責怪地看著白鳥。
「對不起,我一直在工作,沒留心溫度。」
白鳥打開空調,暖風靜靜地吹進房間。
「在寫稿子?」
她打量著書桌上的稿紙。
「嗯,今天進展非常快,寫了整整三十五頁。」白鳥開心地說。
「你真厲害,受了那麼大的委屈,還能照常寫稿。」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