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倒錯的進行她 倒錯的發覺

(山本安雄手記)

十一月

進入十一月,我的身體狀況明顯有所好轉。雖然右腿還略感麻木,但已能拄著拐杖在醫院裡自由散步了。

醫生對我說,我的恢複能力驚人地強,憑這股執著的意志力,我完全有可能康復如初。

執著——醫生的看法一針見血。我已立下一個大目標,要向殺害城戶、重傷自己的兇徒復仇。為此身體要先徹底康復。全靠堅持不懈的治療和強韌精神的支持,我的身體才得以迅速復原。

下周就可以進行康復鍛煉了。醫生說如果進展順利,不妨回老家安心休養,恢複體力。

下個月或者再下個月,將召開推理月刊新人獎的最終評審會。但願到時我的身體已徹底康復。住院期間歹徒無法對我下手,等我出了院,他必然會再次來襲。儘管要冒生命危險,但唯有如此,才能讓兇手現出原形。

這是一個以我自己為誘餌設下的陷阱,為了誘使敵人上鉤,我寧願付出生命的代價。我要揪住案犯的尾巴,將他葬送在黑暗之中!

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的目標十分清晰,但歹徒打的是什麼主意,我卻摸不著頭緒。這一點讓我心裡發毛。

為什麼他為了稿件,說什麼都要除掉城戶和我呢?難道是想把我們兩個都滅口之後,以自己的名義去投稿?但這是白費工夫,因為我已經把稿子投出去了。

不對,沒這麼簡單。我考慮著不經意間想到的一種可能性。

如果他來我的公寓搶走稿子複印件就是為了阻止我去投稿呢?如果他的目的是幹掉我,使他自己成為真正的作者——

這個可能性出乎意料地高。想到這裡,我不禁臉色發白。

倘若事實果真如此,那可就大為不妙了。

現在距離截稿日已經過去兩個月了,應徵作品的預選評審正在緊張進行,我已無力回天。

但轉念一想,我確實已經寄出稿子,歹徒的如意算盤沒那麼容易得逞。

總之,整日憂心忡忡只會影響身體的康復,遂了歹徒的意。眼下什麼都不要想,努力恢複體力,等待評選結果吧。

初審結果應該不久就會公布。

十二月

我回到了闊別三年的老家。純粹是採納醫生的建議,最好在空氣清新的地方邊泡溫泉邊復健。我的老家空氣清新,溫泉資源也很豐沛,在自家療養又不用負擔生活費,確實可以說是最佳的療養地。況且除了老家,我也沒有其他可以隱匿蹤跡的地方可去。

可是天氣實在太冷了!在東北的深山裡,此時正是不折不扣的嚴冬。

我老家在一個偏僻的山村,從福島與官城兩縣交界處的車站坐巴士大約需要一個小時。村子三面環山,此時山頂已覆滿積雪。雖然還沒下雪,但從山頂刮來的寒風已冷徹骨髓。

我暗暗打定主意,要在真正的寒冬到來、大雪封鎖山村之前離開這個地方。眼下先進行溫泉與慢跑結合的康復治療,再過一個月左右返回東京時,刊登推理月刊新人獎評審結果的《推理月刊》三月號也快上市了,時間正好合適。現在就當是在家裡療養兼充電吧。

村裡沒有書店,我看不到《推理月刊》,無從得知初審結果。但我已經去郵局辦理了轉寄手續,所有寄給我的郵件都會從東京轉寄到這裡。如果我的小說在最後五篇入圍作品之列,就會收到編輯部寄來的通知。往年評審會都是在十二月或一月召開,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我每天上午繞著村子慢跑一圈,回來時正好是郵遞員送信的時間。每次一看到郵遞員大叔的紅色自行車,我的心就怦怦直跳,祈禱著今天能收到從東京寄來的《推理月刊》的通知。

可是任憑我苦苦等待,卻始終沒有收到那一封帶來好運的通知。

過完年初三 ,我已歸心似箭。或許郵局疏忽了,沒有將寄到東十條公寓的通知轉寄過來?好在我的身體恢複得很理想,隨時都可以離開老家。

又過了幾天,山上的積雪越來越厚,嚴冬近在眼前。我決定近期返回東京。

一月十五日

村裡還洋溢著過年的氣息,我已經收拾好了回東京的行李。

「再多住幾天吧?」

媽媽挽留我,但我一口回絕,準備動身前往福島。今天一早就寒冷徹骨,雲層厚重,彷彿馬上就要下雪。

今天正好是成人節 ,電車裡不時可以瞥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一派熱鬧景象。但這些都與我毫不相干,我豎起夾克衣領,盡量不惹人注目。

東北新幹線正值運營淡季,車廂一半是空的。我在臨窗的自由席 坐下,漫不經心地眺望窗外。隨著列車一路南下,群山上的積雪漸次變少,風景也令人心生暖意。若在往常,我肯定會一派怡然地欣賞窗外的景色,但現在的我惦記著評審會,一顆心七上八下地沒個著落。

我買了本《周刊》在車上消磨時間,信手翻來,卻全然不知掠過眼前的文字在說什麼。

「最終評審會啊……」

我嘆了口氣。這不知是今天第幾次嘆息了。

我看小說的眼光向來犀利,因此很了解自己那部小說的水準。不是我自吹,《幻影女郎》絕不遜色於任何名作,足以歸入一流作品之列。可《推理月刊》至今杳無音訊,唯一的可能就是落選了。

難道出現了勢均力敵的優秀作品?就算有,《幻影女郎》躋身五篇入圍作品應該也不成問題。我研讀過過去十年的獲獎作品,其中超群出眾的只有寥寥一兩部,絕大多數和《幻影女郎》一比都相形見絀。

無論如何,《(幻影女郎》不可能落選。肯定是哪裡出了岔子。

該不會——

一抹不安掠過心頭。該不會投寄稿件還是超期了吧?雖然受理的郵局工作人員保證說沒問題,但我昏倒後引發一陣混亂,很可能因此沒趕上當天的最後一次配送。

「我不相信!怎麼會有這種事!」

我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

鄰座的老先生轉過頭問我。

「啊,沒什麼。」

我尷尬地低下頭,膝上還攤著剛才買的《周刊》,正好翻到彩頁部分。

這是個名為「話題人物」的人物介紹專欄,專門刊登演藝明星、文化人士、體育選手等名人的近況報道。我很喜歡這個欄目,時常翻看。這期《周刊》上也有數位名人出場,其中一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這是名年約三十歲、給人以精明幹練之感的男子,戴著銀框眼鏡,蓄著鬍鬚,看起來就像個知識分子。《周刊》以整整兩頁的篇幅介紹他。右頁登著一張該男子在書房寫作的照片,我這才意識到他是作家。

一看標題,原來是「備受推理小說界矚目的重磅新人——白鳥翔」。左頁是他和一名年輕女子談笑的照片,配圖文字是「在書房構思第二部作品的白鳥先生」。從說明文字中得知,照片中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

白鳥翔和我年紀相仿,而且同是推理小說作家。我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將來的生活,不由得對這個先我一步出人頭地的男子生出幾分艷羨,同時油然而生萬丈豪情。終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一樣成功!

但當我讀到照片下的文章時,胸口突然憋悶得幾乎透不過氣。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祈禱眼前看到的不過是一場夢。

文章中這樣寫道——

……以《幻影女郎》摘得推理月刊新人獎,在推理小說界高調出道的白鳥翔,除了年紀約三十三歲,辭職從事寫作外,其他個人情況均不為外界所知。或許正是這種神秘的氣質成為他廣受年輕女讀者歡迎的秘密。最近,白鳥宣布與他的忠實書迷,一位年輕貌美的女性訂婚(參見左頁照片),再次成為話題的焦點。現在他的事業和生活都處在巔峰……

(中略)

目前白鳥正在位於文京區白山的工作室構思《幻影女郎》之後的第二部作品。

「我不算聰明,所以不屬於高產的類型,需要仔細琢磨才能寫出好作品。雖然有自誇之嫌,不過我認為《幻影女郎》的確是一部傑作。今後是否能寫出超越它的作品,我自己也毫無把握。倘若《幻影女郎》之後再也沒有新作問世,還請各位讀者朋友原諒……」白鳥的言談表露出其謙虛的一面。毋庸置疑,憑藉他在《幻影女郎》中展現出的寫作技巧,今後必將創作出更為傑出的推理小說,讀者也翹首期盼……

我當場怔住。白鳥翔憑《幻影女郎》榮獲推理月刊新人獎?這算是巧合嗎?也太離譜了。只是獲獎還好說,可連作品的名字都不謀而合,這豈能一笑置之。

「騙人!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

我抱住腦袋。

「你不舒服嗎?」

剛才那位老先生面露關切之色,觀察著我的臉色。

「沒、沒什麼,好像有點暈車……」

「很難受吧,我幫你拿杯水來。」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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