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盜作的進行 盜作的疑惑

(山本安雄手記)

十月十日

因在公寓遇襲,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昏迷不醒,生命垂危。之後又靜養了很久。恢複意識時已經是從八月三十一日算起的四十天後,十月十日了。

我清楚記得意識即將恢複時的感受。起初我在黑暗中看到閃爍著的白色光點,接著光點漸次擴大。我彷彿置身於一條狹長的隧道之中,隨著逐漸接近出口,白點也愈來愈大。待在黑暗中的時間很短,因為意識不清時連黑暗都是感受不到的。

換句話說,感知到黑暗,就是恢複意識的前兆。歷經短暫的黑暗,當眼前的白色光點化為巨大的球形時,我終於爬出隧道,回到了現實世界。

睜開眼時,感覺周身一片雪白。因為我仰躺在床上,首先映人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灑進屋裡的陽光似乎也投射在了天花板上。我想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試著轉頭,卻動彈不得。我放棄了嘗試,轉動眼珠四下打量。

這時媽媽湊了過來,被我嚇了一跳。

「安雄,你醒了?」

「……」

「媽媽快擔心死了!」

媽媽笑逐顏開。

「這是哪兒?」

我吃力地吐出這句話。

「哦,是醫院啊。你出了事,被人送到醫院,俺當時還以為你沒救了呢!」

媽媽掏出手帕擤鼻子。

「出事?」

「你倒在郵局時不是滿臉是血嗎?肯定是遇到交通事故了。警察來過,但因為你一直昏迷不醒,沒辦法展開調查。」

「是嗎……」

我漸漸回想起來了。被歹徒在房間打暈後又清醒的我急忙帶著手稿趕到郵局,想把手稿……想到這裡,我悚然一驚。

「手、手稿!手稿怎麼樣了,媽媽你知道嗎?」

我努力想抬頭,脖頸掠過一陣劇痛。

「好疼!」

「哎呀,別太勉強自己啊。」

「可是手稿……」

「聽說你是遞出手稿後才倒下的,郵局應該已經受理了吧?」

「這樣啊。」

當時的場景在腦海中重現,我略感安心,吁出一口氣。

「話說,你是被汽車撞了嗎?」

「呃,不是,其實……」

我一時語塞。如果照實說是遭人襲擊,媽媽肯定會十分擔憂,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我……撞到電線杆了。一個不留神就……」

「好險啊,因為這種事丟掉性命,太划不來了,安雄。」

「是啊,確實是這樣,媽媽。讓您擔心了,對不起。」

我對媽媽笑了笑。

聽媽媽說,我當時處於危險期,掙扎在死亡線上。得知我性命垂危,媽媽急忙趕來,和住在東京的姐姐輪流看護我。我住的是位於荒川河畔的區立醫院,被安排在單人病房。

「這樣子啊,給媽媽添了好多麻煩。」

「唉,俺還以為你會死呢,簡直要被嚇得少活好幾年。」

好久沒見到媽媽了,總覺得她臉上的皺紋格外顯眼,身軀也瘦小了一圈。我的心隱隱作痛。

「怎麼樣,安雄,還是回老家吧?俺跟你爸也不曉得還能活多久,有你在身邊的話,我們就放心了……」

「嗯,我知道。」

媽媽又開始念叨了。對她來說,我這次住院正是個很好的理由。

「我知道啦,再過幾天吧,很快就能知道結果了。」

「小說嗎?」

「對,這次我很有把握。」

「你啊,老愛做這種白日夢。」

媽媽的神情有些黯然。我很了解她的感受,心裡不免有些難過,但還是再忍耐一下吧。

媽媽幫我整理好被子,出去叫護士。

根據醫生的診斷,我的腦電波依然存在異常現象,有必要繼續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我試著活動身體,發現右半身有些麻痹,無法自如控制。頭雖然勉強能動,但痛得像要裂開。不過額頭上的傷似乎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

「請你安心休養,不要心急。」

中年醫生囑咐道。

隔天,得知我已恢複知覺的警方趕來做筆錄。來了兩個人,分別是事件發生地所屬轄區王子警署的刑警,和我認識的巢鴨警署的荒井警部補。

「前些日子謝謝你了……」

我身子沒動,向荒井警部補打了個招呼。

「因為是在那起案子後出的事,我也很擔心你,懷疑是不是遭到襲擊了。」荒井問我,「那麼,實際情況究竟是怎樣的?」

「不,我沒有遭到襲擊。說來丟臉,我急著去寄稿件,不小心撞到了電線杆上。」

我又重複了一遍對媽媽說過的謊言。如果提到《幻影女郎》,只怕會惹來不必要的懷疑。

「撞到之後,我還是硬撐著去了郵局,沒想到傷勢惡化,剛剛遞出手稿就失去知覺了。」

我的臉上泛起苦笑。

「真的嗎?」

荒川警部補看我的眼神透著些懷疑。

「我撒謊有什麼意義呢?」

「嗯,說得也是……」

「總之,都怪我粗心大意,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我斬釘截鐵地說完,反過來問荒井:「城戶明的案子,最近有什麼進展嗎?」

「那個案子啊……」荒井微微蹙起眉頭,「還在繼續調查。」

「是他殺嗎?」

「目前還不能排除他殺的可能性,不過也有可能是洗澡時誤撞到頭部導致溺死。此外,也有自殺的可能……」

說到這裡,他驀地警覺自己說漏了嘴,慌忙打住。看來城戶的案子讓警察傷透了腦筋。

「哦……」我沉吟道。

「怎麼了?」荒井警部補問。

「沒什麼,我在想自己的事。」

我對他們的追問有些厭煩,當下便使出殺手鐧,按下枕邊的緊急呼叫鈴。護士隨即趕了過來,我馬上開始叫喊:「啊,好痛,快痛死了!」

「什麼地方痛?」

「這裡,痛得像要裂開一樣。」

我抱著頭故意大聲呻吟。

護士撫著我的頭,嚴厲地望向荒井警部補他們。

「這位患者受了重傷,已經很疲勞了,今天就先請回吧。」

兩人雖都是身經百戰的狠角色,可被護士瞪了一眼,也不禁有點尷尬,訕訕地離開了病房。

麻煩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但警察的來訪重又讓我思索起城戶之死,思緒逐漸變得清晰。

城戶的死絕非意外或自殺,這一點我最清楚不過。毫無疑問,他是遭人殺害的,而且兇手還想置我於死地。

城戶和我的連接點是《幻影女郎》,想必兇手亦然。此人殺了曾經持有稿子的城戶,現在又企圖殺我。

他是誰?是撿到《幻影女郎》稿子的人。多半是個男人。

他的目的何在?我無從知曉。

但我一定要向他復仇。他是怎樣殺害城戶的,我要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我辦得到嗎?絕對辦得到。

在心裡自問自答著。我已經想到了一個辦法,這是唯一的可行之道。

殺了他!

還要讓他後悔不該殺死城戶。

我發瘋了嗎?不,我根本沒瘋。我是在為社會除害,匡扶正義。作為執法者,我要親手執行正義的裁決。

指望警察,根本就是沒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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