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禁者 尾聲

周遭在微弱地震動著,比享受頂級按摩師的按摩,還要舒服。是車子的引擎聲,還是別的什麼東西的振動聲呢?雖然閉著眼睛,不太清楚,但是,我很享受這安穩的狀態。

「就一直這樣下去吧!……」我在心裡念著。經歷過那麼殘酷的監禁生活之後,我更加感受到,這種安穩狀態的可責。

不對,哪裡有點奇怪!……我現在真的自由了嗎?

不,我被人打暈了,然後,又被帶回到那個黑暗的牢房裡去了……不是嗎?

突然,劇烈的晃動襲來。隨後,我的腦袋,被硬物重重地撞了一下。

這之後,我才覺得真正地清醒了過來。慢慢睜開眼睛,眼皮像被糨糊粘住了一樣沉重。有規律的震動聲,從夢中延續到現實。

我仰面朝天,躺在冷硬的長椅一樣的東西上,微髒的天花板上,有好幾處圓形的油污和煤灰的痕迹。

「哎呀,你醒過來了。」陌生的女人俯視著我,「因為你一直像昏迷似的熟睡著,我很擔心呢。」

我扶著長椅的靠背,慢慢地坐起身來。女人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我。

「咦?這裡是?……」

女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微笑著說:「你做了很久的噩夢喲。」

是這樣啊,原來是做噩夢了嗎?夢中又做了夢,然後終於醒過來了嗎?還真是可怕的雙重噩夢啊!

「這裡是?……」我眨巴眨巴眼睛,環顧四周問道。

側面的牆壁上,連綴著圓形的船窗,透過被海風和海水,模糊了的窗戶玻璃,能夠看到遼闊的海面。海浪扑打著船窗,彷彿是正在工作的洗衣機。

大海?……

「你是一個小說家吧?」女人問道。

沒錯,我是小說家,推理小說界的骨幹作家。

「嗯,這個……」我曖昧地笑了。

頭部一側,忽然傳來一陣劇痛,我一邊咬緊牙關,一邊用手揉著腦袋,簡直就像被誰打了一樣。額頭上鼓起一個腫包,結痂的傷口在皮膚上突起。

「太好了,你終於恢複正常了吧?」女人安心似的長舒了一口氣。

「恢複正常是指……」

「你埋頭寫作,精疲力竭,導致神經衰弱了。你說你想逃離工作,所以,我就向你推薦:,要不要來我老家看看?……,」

原來如此,這樣說來,似乎的確如女人所言。這幾年以來,我天天被截稿期逼著,就像無法停止前進的馬車一樣,不停地寫著小說。酒精和安眠藥,常常陪伴在身邊的混亂生活,加上和編輯無止境的爭執,世態炎涼,我的精神和肉體,都處在最糟糕的狀態。

揚救了我的是住同一幢公寓樓的她。

她叫——嗯……想不起來了,我一定是有點輕微的記憶障礙,雖然隱約記得,從東京的公寓出發時的事情,但從那之後,記憶就變得模糊不清。從東京的公寓出來之後,緊接著就在這條船上了。似乎是在我做噩夢的時候,被帶到了這裡,相關的記憶,卻不知道遺落到了哪裡。

「我們要去哪裡啊?」

「上吊之島哦。」女人笑著說。

令人毛骨悚然的地名。

「什麼……上吊之島?」我驚異地大聲問道。

船艙里的其他乘客的竊竊私語聲,就像約好了似的,突然一齊停止了。打盹兒的乘客抬起了頭,連哭鬧的嬰孩,此時都安靜了下來。乘客們同時用嗔怪的眼神打量著我。

引擎聲、海浪拍打船體的聲音,漸漸高昂起來……

看到她的臉色陰沉下來,我趕緊閉上了嘴。

我開始環視船內。這是一艘只能坐三十人的小船。艙板是塗了瀝青的木板,不停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船身脆弱得彷彿一個大浪襲來,就會立刻四散一般。從位於船艙前方的操控室里,飄來陣陣汽油味,船艙內部,也瀰漫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要不要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有點想吐的我,向女人提議著。我覺得有必要先弄清楚,自己是怎麼變成這種狀況的。

女人默默地點了點頭。

狹窄的甲板,只能站下五、六個人,船艙與欄杆之間的走廊,更是狹窄得無法兩人並肩通過。

呼嘯而來的風,冰冷徹骨。女人用厚實外套所帶的風帽,把腦袋捂了個嚴嚴實實。雖然感餓很冷,但比起空氣渾濁的船艙,甲板上要舒服多了。對於被寫小說折磨得身心俱疲的我來講,這寒冷的空氣,就像營養劑一樣,我迫不及待地將其灌入身體。

「現在是十一月吧?」

「不,是十二月。今天是十二月一日。」

「剛才你提到了『上吊之島』?」

「正式名稱其實叫做,垂釣之島,,外地人之所以那麼叫,是因為島上流傳著一個不祥的傳說。島上的當地人,是不會說『上吊之島』,這種不吉利的名字的。」

「你是島上的人?」

「我在島上出生,中學畢業後,就跟著母親搬去了長岡 。不過,還有很多親戚住在島上。」

「不好意思,你的名字是……?」

「哎喲,你不記得了嗎?」

「哎呀……有一點失憶。」我皺著眉頭,揉了揉疼痛的腦袋。

「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你的狀況。」

女人的嘴角,泛起一絲少女般的羞怯,「我叫清水真弓,和你住同一幢公寓,我在201號室。」

「哦,這樣啊,原來是清水小姐。我姓山本。」

「你是203號房間的山本安雄先生。」

「可是,為什麼我們要一起去『上吊之島』呢?」

上吊之島,這個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地名,讓我聯想起了橫溝正史的小說《獄門島》。更何況我完全不知道,「上吊之島」究竟在哪裡,以及我要去島上做什麼。

「我已經受夠了都市的生活,於是,『上吊之島』的親戚們,叫我回去住住。」

「嗯……就算你這麼說……」

「把你卷進來,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夠救一救我們島。只要有你的推理能力,一定可以解決這次的事件。」

「我……解決事件?」我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自己,「我不過是個推理小說作家啊。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件,但我又不是偵探,現實中發生的事件,我可無能為力啊。」

「其實看你被工作,弄得精疲力竭,我也挺同情你的。」清水真弓回應道,「你差一點兒就神經衰弱了。我想解決現實生活里,發生的事件,或許會讓你的精神好一點兒吧。」

原來如此,我漸漸回憶起了什麼。那時候,我的確精神瀕臨崩潰。都是那傢伙的錯。那個人把我與社會隔離了,把我關進鴿子籠一樣的簡陋公寓,逼我像奴隸一樣,在惡劣的環境里,不停地寫作著。到現在為止,我大概一共寫了三十部小說。再繼續過那樣殘酷的生活,我說不定就精神崩潰,變成廢人了。這個女人於心不忍,於是向我伸出救援之手。可是從那之後,一直到如何上船的記憶,我卻依舊模糊不清。

據她所說,我們是從位於東十條公寓附近的北本大道,搭乘計程車到了赤羽車站,然後乘晚上十一點的夜行快速電車,於今天一大早,到達新潟縣的。

「這麼說,這裡是新潟縣?」

「是呀,從電車終點站村上 出來,在岩船港坐上了這條開往『上吊之島』的輪船。」

就算「上吊之島」是個被詛咒的地方,和之前那個刑訊小屋般的房間比起來,也一定恍若天堂了。我迅速轉換了心情。如果有案件發生,正好可以用作小說素材。我還能調整心情,重新開始創作小說。

這時候,我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起來……

我們站在船的尾部,卻忽然感到背後有人的氣息。清水真弓也隨著我的視線,突然轉過身來。

一個黑影沿著通往船艇的台階,匆忙跑了下去,還來不及確認是誰,人影就消失不見了。

清水真弓不安地看著我。

「是有人在偷聽我們的談話嗎?」

「哎呀,我不知道了啦。」

「但是。剛才在船艙里,當我說到『上吊之島』的時候,船艙里的氣氛,立刻就不一樣了。總覺得怪彆扭的。乘客們是不是覺得,我們很奇怪啊?」

現在已經過了旅遊旺季,去島上的大概只有島民,或者島民們的親戚吧。混在他們中間的我們,會引人注目並不奇怪。

不知從哪裡飄來煙草的氣味。我驚異地抬頭,瞥了一眼前方,一個穿著黑色西服套裝的男人,正緩緩地走過來。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戴著墨鏡,乍一看像是黑社會的人。我們不想跟他扯上關係,於是移到船舷右側,男人低頭走進了船艙裡面。

海浪大約有兩米髙。船速很快,還算平穩,不過偶爾襲來的大浪,還是會讓船身飄搖不定。

扶著甲板的護欄,我們望向前方:海浪飛濺而起的飛沫,隨風撲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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