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之島 第二章 密室的雪

雖說積攢了不少的疲勞,但是,因為被新見秀子的話所影響,我始終難以入眠。躺在被窩裡輾轉反側,快天亮時才迷糊了一陣子,卻又做了個噩夢。

大島良江起床的動靜,把我從淺淺的睡眠中喚醒。雖然被驚醒的我有點煩躁,但從夢中解脫出來,也讓我鬆了一口氣。我很驚訝自己居然完全不記得,黎明時分,遠望過「浮身堂」之後,自己是如何返回房間的,難道那也是夢嗎?還是說……

「已經為您準備好早餐了。」大島良江隔著紙拉門說道。

我起身看看鐘,已經八點多了。

「馬上就去。」我邊說邊開始整理裝束。在洗臉台用冷水洗了把臉,讓頭腦清醒過來後,我跟在一直耐心等待的良江身後去往餐廳。

餐廳是幢似乎於大正或昭和初期,建造的古意盎然的威嚴建築。閃著黑色光澤的餐桌、暗色調的地板以及樑柱,都很自然地與這古老的日式家宅融為一體。古董似的大型壁爐內,火焰熊熊,餐廳的每個角落,都充滿了暖意。

舊式的大餐桌前,兩位小姐正在用餐——那是二女兒新見月代和小女兒新見花代。

看到我,花代歡快地招呼道:「老師,快過來這邊。」性格外向主動的花代,指指自己身邊的座位,讓我坐過去。

但是,矜持寡言的姐姐月代,則安靜地向我說了聲早安,說完自脖頸染上一層朱紅,莫非是因為我的存在嗎?或許月代是因為昨夜的大膽舉動而害羞吧。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攏了攏黑色秀髮,羞怯地垂下眼帘,用刀叉吃著早餐里的煎蛋。

與月代截然不同,正如外表那樣,花代是個開朗的現代女孩兒。就算是走在原宿或澀谷街頭,應該也能立刻融入。她那完全看不出,昨天才剛認識的熱絡語氣,反而讓我有點手足無措。

「那個,老師,您今天做什麼呀?」花代開朗的語氣里,完全沒有昨天剛參加完父親葬禮的陰霾。

「我想在島上四處探査一下。」

「探査?……那我來給你做嚮導吧。」花代歡喜地主動請纓。

「不用那麼麻煩,今天這麼冷。」

「不要緊啊,我可是在這座島上,出生、長大的喲,島上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呢。」

「可是……」

「別人的好意,可是應該坦率接受哦。咱們不是還一起泡過溫泉嗎。」

花代語音剛落,月代便抬起頭來,狠狠地瞥了我一眼,濕潤的眼睛裡閃爍著疑問。

昨夜出於意外,抱住新見月代時的感觸,在我的雙手蘇醒過來。相比花代,矜持的月代,更能喚起我強烈的情慾幻想。

「啊……不,我不知道那是混浴,真是失禮了。」我慌忙語無倫次地道歉。

「那就這麼說定了喲。九點鐘在玄關等你哦。」

「不,我……」

「哎呀,說好了喲。」

花代完全不聽我的回答,自作主張地決定了,然後非常開心地哼著歌,走出了餐廳。之後,像是接替花代一樣,長女雪代走了進來。

「早安。花代像要約會似的,滿臉喜氣呢。」雪代在剛才花代坐過的位子坐下來。大島良江迅速收拾好碗盤,為雪代端上早餐。

雪代和花代一樣是短髮,看起來很活潑。二人雖都一臉天真爛漫,但姐姐雪代的性格,似乎更好勝一點。雖然有點不禮貌,昨晚在浴室擦肩而過時,看到的雪代豐滿的身體,又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這時月代說了聲「我吃飽了」,急忙退出了餐廳。

「那孩子的性格很陰沉吧?」雪代毫不掩飾地說道,「寫小說的人,怎麼都性格陰鬱呢?我真是不理解。」

我再次覺得,姐妹三人的關係並不融洽。

「說是姐妹,其實我們年齡相差不大。我今年二十二歲,月代二十一,花代二十,剛好按照雪、月、花的順序,很好記吧?」

「聽說雪代你很擅長繪畫。」

「還好啦,只不過是興趣愛好。父親抱著女孩子,必須修習一門藝術課的強制觀念,逼著我們學的。我們自己其實沒什麼幹勁,況且,還被關在這種陰沉狹窄的小島上。」

「你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座島嗎?」

「只有在島外的村上,讀高中的時候,過了三年寄宿生活。可就連那時候,也是住在父親的屬下家裡,從沒去過學校以外的地方。就像被監禁著一樣。」

雪代憤憤不平地說道。

「我很理解哥哥為什麼要逃到新潟去。任誰都不會願意,住在這種狹窄得幾乎令人窒息的島上。他其實是想掙脫家世的束縛。不過,哥哥做出的事情,實際上給我們姐妹,增添了不少麻煩,因為父親對我們的束縛更緊了。」

雪代的口氣,聽起來彷彿反而因為父親的去世,而舒了一口氣似的。

「雪代你有離開這座島的打算嗎?」

「這個啊,有倒是有呢。不過,現在就算出去,又能做什麼呢?什麼資格證都沒有,也不是八面玲珠的性格,前途一片黑暗啊。除了當巫女,我什麼都不會。」

「巫女?……」

「嗯,浦島神社。我偶爾會去那裡打打工,當巫女。」

新見雪代有點自暴自棄,意志消沉地嘆了口氣。我也幾乎要被雪代抑鬱的心情感染,趕緊找了個理由退出了餐廳。

上午九點十分,我站在新見家門口。雖是花代自作主張定下的約會,不過,能有當地人做嚮導,儘快了解島上的狀況也不錯,因此,我便迅速轉換了心情。

真是壯觀的冠木門 啊!果然具備與島上船主身份所匹配的穩重風格。仰頭望去,昨天的壞天氣,已經不復存在,澄空萬里,四下傳來野鳥歡快的鳴囀。

北國的初冬,空氣寒冷,能清晰地預感到,即將到來的漫長嚴冬。

突然後背被人拍了一下,我大吃一驚回過頭去。

「嘿,出發吧。」居然是新見雪代。她單手抱著一本很大的素描冊。

「啊,可是我跟花代約好了。」

「沒有關係得啦,別管跟花代的約定了。行啦!……別磨磨蹭蹭得了,快一點跟我走吧!……」

雪代硬是拉著我的胳膊出發了。我一邊留意身後,一邊被雪代拽著,繞過了圍著新見家的土牆。

「好了,到這裡就安全了。其實呢,我剛才偷偷聽到,花代對你說的話了。」

雪代忽然變得很親昵,像戀人似的,挽起了我的手臂,把臉靠在我的夾克衫上。像我這樣在東京,女人完全不會答理的木訥男人,在這個年輕人稀缺的島上,也算是珍稀動物了吧。

我雖然暗自苦笑著,但作為一個男人,我心裡並不討厭這種感覺。更何況對方還是雪、月、花三姐妹,性格各不相同的三姐妹,居然會對一個年過三十、無精打採的男人感興趣。

我和雪代朝與趴在山坡上的村落,相反方向的小山丘走去。

「這裡是島上視野最好的地方哦,叫做狼煙台。」

從這裡可以看到,新見家的宅邸和西側的村落,房子像城下町 似的,沿著山坡一直延伸至海邊。日本海在港灣里,泛起細碎的白波,向我們露出與昨天張牙舞爪的兇殘模樣,截然不同的溫柔表情。幾艘漁船漂浮在海面上。

我們沐浴著和煦的陽光,並肩在樹樁上坐下來。如此恬靜。真是悠閑寧靜。

島西和島東各有一處碼頭,渡船會根據當天的海面狀況,選擇從哪一側人港。此時泊有較多漁船的,是新見家所在的西側碼頭,其他漁船似乎都出海打漁去了,漁港邊一派閑散。

漁港左側,就是新見家的本家。原來如此,在這裡俯瞰本家宅邸,增建的宅院一圈繞著一圈的樣子,便一目了然了。若在裡面迷路,想要掙脫出來,那可不容易。走廊像迷官似的,縱橫交錯,彷彿懷抱著新見家不可告人的秘密。

從新見家的主宅,延伸出去的走廊盡頭,有座六角形建築。

「那就是『浮身堂』喲。」追隨著我的視線,新見雪代說明道。

「浮身堂」被大海環繞。左側植有防風林的海岬,擋住了外海襲來的風浪。「浮身堂」就置身於被這些天然要害,保護著的淺灘中心,現在剛好是退潮時分,祠堂被泥海包圍,侵入者只要踏進一步,就會立刻身陷無底泥潭,動彈不得。即便漲潮,海水依舊過淺,就算是最小的船也寸步難行。「浮身堂」作為守護新見家族的祠堂,位置真是選擇得恰到好處。

新見雪代大略說明之後,便緘口不言了,銳利的眼神直盯著「浮身堂」。

「其實,這次我打算搞一個驅邪會。」

「驅邪?……」

「嗯,沒錯。總感覺新見家有惡靈在作祟,所以,我想驅散惡靈。既然兄長和父親,都發生了這等慘劇,身為長女的我,如果不振作起來的話,這個家就完了。作為新見家族的繼承人,我一定要守護好這個家。」

新見雪代毅然決然地挺起胸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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