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章 這個世界之外

大浪向防波堤上澎湃湧來,濺起的飛沬,隨著狂風,灑向碼頭。遠處的海面上空,覆蓋著厚重的黑雲;污濁的海水,與黑雲混為一體,難以分辨。轟隆隆的吼聲,不知道究竟是海的咆哮,還是風的怒吼。幾乎要崩塌的水泥護岸,也在感受著大地的震顫。

從頭頂飄落的雪片,被海風強行撕裂、揉碎,迎面吹來的寒風,彷彿石礫一般,毫不留情地戳刺著面頰。

浸透了飛沫的雪,散發著腥鹹的氣味。回憶起來,那個人的一生亦如此腥咸、痛苦。

啊……

避開了大浪和狂風,被繩索拴在碼頭上的漁船,互相碰撞著,發出咯吱咯吱的悲鳴。雖然釣烏賊的季節早已結束,被人忘記帶走的釣烏賊時,使用的碩大電燈泡,卻依舊被風吹動著,繞著電線軲轆軲轆地旋轉著……

——恰似上吊的自殺者。銅絲糾結纏繞著電線,彷彿即將發生著的、可怕密室殺人事件一樣,線索複雜而扭曲地糾纏在一起。

上吊之島……

跟這個名字完全一樣。軲轆、軲轆、軲轆、軲轆……上吊之人彷彿電燈泡一樣,被風吹動著,發出空洞的迴轉聲。

即將發生悲劇。毫無疑問,即將發生悲劇……

要阻止它,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那就是……

被銅絲纏繞的電燈泡,好像面對著死期將至的自殺者一樣,痛苦地掙扎著。伴隨著猶如臨終慘叫般的聲響,電線被扯斷,燈泡被甩向天空。拋飛的燈泡隨風高高躍起,隨後砸向碼頭的水泥地面。發出乾澀的「啪嗒」一聲,燈泡碎屑四下飛散。玻璃碎裂時的粉塵,乘著強風,飄散到了不知道哪個角落。護岸上殘留的鎢制燈心碎片,也像難為情地,四處逃匿一般,撞到緊閉的民居房門後,不知道又消失到了哪裡。

燈泡的結局,彷彿在暗示著新見家族的未來……

那個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好像被狂風催促似的,向村落走去。路上空無一人,人們都躲在家裡,閉門不出,耐心地等待著風暴平息。

然而,那個人卻在等待著悲劇的發生。那亦是命運。為了拯救新見家,除了等待命運伸出援手以外,別無他法。

這間佛堂建造在波平浪穩的內海上。

佛堂叫做「浮身堂」。它原本叫做「憂身堂」,這家主人因為污穢的身心,而終日憂愁,為了蕩滌身心,因而建了這間佛堂。但是,由於有向海面延伸而去的通廊,前端的佛堂,看起來就像飄飄然的,浮在淺淺的海面上一般,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座佛堂就被改稱為「浮身堂」了。

滿月使漲潮的海面,閃耀著粼粼的波光。佛堂下部被海水覆蓋著,僅僅以約三十個屋子那麼長的細長通廊,與陸地相連。通廊中間圍繞著繩欄,禁止任何人進入佛堂。

佛堂為六角形,周圍有迴廊圍繞,入口以外的地方,被厚實的板壁覆蓋住了。入口的拉門也被鎖住,從兩個採光窗中,微微漏出一絲佛堂內的燈光。佛堂內部不通風,蠟燭的火苗,本來不應該晃動的,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映在拉門上的燭光,看起來卻像在搖擺,彷彿在呼應佛堂內,祈禱的修行者的聲音一般。祈禱到達最高潮的時候,蠟燭的火苗亦搖曳不定;祈禱聲像要消失一般,變弱變低時,火苗也收斂了氣焰,恢複到最初的沉靜。

加持 祈禱,是為了切斷纏繞新見家的不幸的死之鎖鏈,才拜託偶然來島上的行者進行的。

明治初期,島上的船主新見家族,因為感染瘟疫,而不斷地死人。從當家的妻子到長子、次子,以及次女紛紛病倒,如今最後的兒子三子,也卧倒在死神的床上。據行者說,是因為他的先祖品行惡劣,家宅內才有惡靈作祟的。

行者要求在「浮身堂」內,準備一周的食物,獨自在「浮身堂」內閉關祈禱,並向當家擔保:在這期間驅散惡靈。雙方約定,新見家在繼承人三子的疾病痊癒之際,向行者支付髙額的報酬。

行者向眾人嚴格交代:祈禱期間,要將連接「浮身堂」和現世的通廊,用繩欄封鎖起來,必須讓他完全處於獨處狀態。戶主及家人,只能在能夠看到「浮身堂」的陸地一側禱告,來增強祈禱的效果。之後的一周,由新見家族裡的倖存者,和正房太太一家交替看護,總算讓幾乎沒有停息的祈禱,持續了下來。

一周以後的早上,三子的高燒奇蹟般地退了,大家覺得:是祈禱產生了效果,於是,新見家族的當家,解除了「浮身堂」的封印,前去察看行者的情況。這時新見家族的人,才發現了倒在佛堂中央的行者。

但是,行者已經斷氣,身體開始變冷。

死者沒有外傷。行者身邊還擺著食物,也不可能是餓死的。難道是心臟不好嗎,還是……

作為發現者之一的當家,注意到行者的臉是濕的,頭髮也是濕的,痛苦的樣子就像是……

當家曾不止一次地見過,落海而死的漁民,那死去的樣子,和行者的遺容非常相似。

這難道不是溺死的嗎?

「沒錯,就是溺死的!……」從當家的背後,傳來急忙趕到的漁夫長的聲音,「老爺,這是溺水而死。」

應該是幾小時前死掉的。

可是,佛堂中間沒有水。即便漲潮,水位也遠遠地在佛堂之下,水深不會超過七尺 。這樣的話,行者是如何在沒有水的佛堂中溺死的呢?

在這七天里,「浮身堂」的出口,一直被新見家族的人們看守著。這期間天氣不錯,外海也十分平靜,不可能有大浪打進佛堂,也沒有行者以外的人,出入佛堂。

行者在眾人圍繞的佛堂里溺死了,這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不可能!……」當家一臉遺憾地俯視著行者,茫然呆立著。

「這個男人,毫無疑問是被人殺死的,但是,到底是誰幹的呢?」

島民們都堅信:是惡靈殺死了行者,作為與三子性命的交換。但作為唯物主義者的當家,卻堅決不相信這一點。

未解的謎題,之後又沉睡了大約一百年的歲月,「浮身堂」也被翻新重建了。然後,新的悲劇又侵襲了新見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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