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永別了,朋友 第十一章

(失憶者)

神崎一郎朝著和仁科良作約好的地點走去。那天晚上,他給仁科良作打了電話,但是對方的態度極為冷淡。可是過了一個小時,仁科良作又打來了電話,說想和他見面。

「剛才很抱歉,我剛和老婆吵了一架,心情很不好。那個時候接到你的電話,不由自主就把火撒在你的身上了。這麼大年紀了,還控制不住脾氣,真是不好意思啊!」

仁科良作的態度,和剛才的截然不同,變得十分客氣。他說由於工作的關係,周六下午和周日都有空,如果是晚上見面,那麼平常工作日也可以。神崎一郎怕仁科良作改變主意,於是,就定在兩天後的晚上八點,在武藏浦和站附近的咖啡廳見面。

這天,神崎一郎乘坐埼京線到達武藏浦和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五分多一點。這是他第一次搭乘這趟列車,結果一不小心坐過了一站,又急急忙忙折返回來。等他跑到約定的咖啡廳時,已經八點十分了。

這間叫做「小馬」的咖啡廳面積很小,只有兩個四人雅座和幾個吧台座位。神崎一郎推開門,發現裡面只坐著一對大學生打扮的男女,並沒有看到像是仁科良作的客人。神崎一郎告訴正在吧台,擦拭杯子的鬍子拉碴的老闆,他和一個中年男人約定,在這裡見面,然而老闆說,沒有那樣的人來過。

神崎一郎很慶幸,自己沒有讓對方白等,於是在雅座坐下點了一杯咖啡,但是咖啡喝完了,仁科良作還是沒有出現。

「好奇怪,是不是搞錯日期了呀。」

他從店裡給仁科家打電話,沒有人接。到了八點半,他實在等不下去了,於是起身結賬離開了這家店,他穿過空蕩蕩的黑暗街道,回到車站,在站前閑逛了一會兒之後,決定再回店裡看看。

途中他突然感到尿意!於是,拐進一條沒有人的岔道,在路人視線觸及不到的停車場圍欄前,痛快地把鼓脹的膀胱一氣排空。

就在他神清氣爽地,準備回到大路上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身後有人。他回過頭,看到一個男人的黑影。在意識到危險的瞬間,神崎一郎的側頭部,已經遭到了狠狠的一記猛擊。

腦袋嗡的一聲,意識飄遠了,他趴跪在地上。就在他四腳著地的那一刻,側頭部又遭到一通猛踢。黑色的皮靴抬起,又朝他踢來——一次、兩次、三次……

「挺住,不要失去意識啊!……」他一邊這樣告訴自己,一邊試圖站起身來。

這時,附近傳來一聲怒吼:「喂!快住手!……」

神崎一郎用眼角的餘光,模糊地看到,那個攻擊他的男人停下腳,朝與聲音相反的方向逃走了。

「得救了!……」就在放下心的同時,神崎一郎暈了過去。

「喂,振作一些!……」

神崎一郎模糊感到,有人在使勁搖晃著自己的身體。好疼,再這麼搖下去,腦子就要變成糨糊了。他想。睜開眼睛,他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正盯著他的臉。

「哦,你醒啦!……」是男人的聲音。

神崎一郎迅速恢複了神志,單手撐地試圖站起來。然而立刻感到側頭部一陣劇痛,手臂也頓時失去了力氣,只能靠在那個男人的懷裡。他感到很噁心,但是胃袋空空。他趴在剛剛小便過的圍欄上,只吐出了一些苦澀的液體。

「我去叫救護車。」男人說著,便讓神崎一郎平躺在路上,自己站了起來,「你等等,我去打電話求援。」

冰冷的柏油路面,讓神崎一郎全身一陣戰慄,隨即身體又像火燒一樣開始發熱。強烈的怒意從心底湧上。

別開玩笑了,去什麼醫院啊!我是來見仁科良作的,錯過這次機會,仁科肯定再也不會和我見面了。

「等一等!……」

聽到神崎一郎的呼喚,男人慌忙抬起的一隻腳,突然停在半空,差點摔倒。

「別走,不要叫救護車!……」

男人匆匆回來,跪在神崎一郎身邊。神崎一郎極力表現出自己並無大礙的樣子,他盤腿坐在地上,並試圖露出一個微笑。他能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痛。

「求你了,不要叫警察。我真的沒事。」

「我不是要叫警察,我是要叫救護車!……」那個男人說。

「哪個都別叫。我要和別人見面,是個很重要的人……」

這時,那個男人似乎倒抽了一口涼氣。

「你,你難道是神崎一郎先生?」男人突然提高了噪門。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仁科啊。仁科良作。」

「啊……仁科老師?」

「是啊,我遲到了,對不起。幸好我從這邊抄了近道。我還以為你們在打架,於是就喊了一聲。」

仁科良作說著,挽起了神崎一郎的手臂,擔心地問道:「你真的不要緊嗎?」

「嗯,還能走路。」

神崎一郎一站起來,就感到天旋地轉,但他死命撐住了身體,現在憤怒比疼痛要劇烈得多。

「你還是去醫院比較好吧。」

「不,我沒事,真的沒事。」神崎一郎說老師遲遲沒來,他就去車站了。

「對不起,要是我沒遲到的話……襲擊你的人是誰,你心裡有數嗎?」

「肯定是強盜吧!……」

「這樣啊,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去醫院。」

「沒事,我自己都說沒事了,您就別擔心了。」

神崎一郎嘗試著轉了轉脖子,關節發出咯吱咯吱難聽的聲音,但是,疼痛好像稍微消退了一些。

「現在怎麼辦?還去那個咖啡廳嗎?」

「還是去吧,我一定得跟老師聊一聊。」

「好吧!……」仁科良作點了點頭。

神崎一郎鬱悶的心情,也同時感染了仁科良作。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不語。推開咖啡廳的大門。老闆抬頭看到仁科良作,隨口招呼道:「啊,晚上好。」仁科良作似乎是這裡的常客。老闆看到滿臉是傷的神崎,卻頓時嚇了一大跳。

「神崎先生,你先去衛生間洗洗臉吧。」

聽到仁科良作的建議,神崎一郎點了點頭,他在衛生間的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臉,傷勢比想像的還要嚴重。眼睛下面有內出血的痕迹,腫得很厲害。下巴上有無數細小的擦傷,血已凝固成血痂。他用水洗了洗滿是傷痕的臉頰,火辣辣的刺痛,反而讓他更加清醒。

「我是足立一郎!……」

他的頭腦並沒有糊塗。說話的時候,牽動了臉上的傷口,他看起來就像個打架打輸了的小混混,嗯,確實挺像的,他自嚷道。

回到座位,他又用溫熱的濕毛巾擦了擦臉。雪白的毛巾沾上了鮮血,隱隱透出紅色。神崎一郎把毛巾隨意扔在桌上,瞪視著坐在對面、正饒有興昧地看著他的仁科良作,然後他又督了一眼仁科的腳,仁科穿的是茶色皮鞋,而剛才踢他的人的鞋子是黑色的,可見不是仁科良作所為。可是倒不如說,仁科良作比那個襲擊他的人,更加讓他生氣,他簡直氣得咬牙切齒。

神崎一郎強行壓制住無法宣洩的、旋渦般的怒火。要是他能大罵對方一句「混蛋」,不知會有多麼痛快。

「好久不見了,仁科良作老師。」痰卡在喉嚨,他使勁乾咳了幾聲。

「是啊,好久不見了。」仁科良作點了點頭笑道,「突然把你約出來,真是不好意思。」

「是我把您約出來的呀。」

「啊,好像是這麼回事。」

仁科良作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態度生硬的神崎一郎。被一個傷痕纍纍的男人瞪著,無論是誰都會坐立難安吧。

「我終於想起你是誰了,所以才給你打電話的。」

「是嗎?……」

「你是足立一郎先生吧?」

「是的,我就是足立一郎,父母離婚後,我被判給了母親,所以就改成了她的姓——神崎。」

「原來你都知道了呀。不過,我倒是不知道你改姓神崎的事。」

咖啡送來了,老闆看了一眼神崎一郎的臉,又迅速移開了視線。

「嗯,我是個轉校生,是在第一學期中間,轉到了青葉丘初中的,但是被人欺負,很快又轉走了。是這樣吧,老師?」

「沒錯!……」仁科良作的眼神突然失去了平靜。他看向窗外,玻璃上映出他們二人的模樣。神崎看著玻璃上映出的仁科的眼睛。

「我是在學期中間,轉進來並轉出去的,所以四月一日開學時,以及畢業時的名單中,都沒有我的名宇……對吧?」

「是啊,就是這樣的,知道了原因,事情就很簡單了哦。」

仁科良作將視線移向咖啡,他沒放砂糖和牛奶,只是用小勺一個勁兒地,攪拌著這杯漸漸變涼的液體。

「我在班裡被人欺負,老師卻見死不救……對吧?」

「見死不救,這話傳到外面影響多不好!……」仁科良作冷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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