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難忘的朋友啊 第二十三章

(失憶者)

神崎一郎還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寄出去同學會的回信。幹事秋葉拓磨讓他作為列席者,一定要參加那次同學會,但對於神崎一郎來說,這反而成了心理負擔。

《同學會通訊》上面,刊登了好幾次他的事情,但是一點迴音也沒有,他認為,這說明他與同學會無緣。

另外,他失憶以前製作的那份「殺人計畫書」,也讓他十分不安。如果在同學會會場上,突然恢複了記憶會怎麼樣呢?他無法保證自己變身為殺人魔鬼之後,會做出什麼事情。

所以,無論出於何種原因,他都不太想參加同學會。

「還是不去了吧!……」煩惱來煩惱去,這就是最後的結論。於是,他在明信片「缺席」一欄畫了一個圓圏。

好了,既然決心已定,還是儘早把明信片寄回去為好。然後,就耐心等待記憶恢複的那一天吧——焦躁是大忌。至於同學會什麼的,就讓它見鬼去吧。

四月三日,東京的櫻花已經含苞欲放了。遠遠望去,善福寺川公園裡成排的櫻花樹,形成粉紅色的海洋,間或交織著些許黑色。天氣預報說:周末前後櫻花就要盛開了。

雖然還有幾分寒意,但人們已經開始,穿上了輕便的春裝。決定不參加同學會以後,神崎一郎的壓力頓時消失了,心情也變得明媚起來。

他走出公寓樓,朝煙草店旁邊的郵簡走去。很久沒有這麼開心地出門了,燦爛的陽光,晃得他不住眨眼,走到郵筒跟前的時候,他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他轉過身去,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

混蛋,又是錯覺嗎?還是自我意識過剩?……他苦笑著,正要把明信片塞進郵筒的時候,忽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哎呀!你不打算出席呀?」

他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發現是秋葉拓磨笑眯眯地站在那裡。他穿著厚厚的灰色夾克外套和格子襯衣,休閑又帥氣。

秋葉拓磨和神崎一郎的年齡相仿,但是,看上去可要年輕許多。秋葉面帶微笑,而那雙藏在眼鏡片後面的眼睛,卻猶如寒冰一般冷冽,盛滿了壓抑的憤怒。

「你不出席同學會嗎?」

「啊,你說這個嗎?」

神崎拿回正要丟進寄信口的明信片,像做惡作劇被抓了個正著的孩子一樣,頓時漲紅了臉。

「不出席也是你的自由,我沒有強迫你去的權利。」

「我猶豫了好久,到底應該去不去。」神崎一郎苦笑著說。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怎麼樣?」秋葉拓磨說著,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他邀請神崎去青梅大道那邊,「我們去那裡的咖啡廳喝點東西吧。」

於是,兩個人來到青梅大道,進入了一家地鐵站附近的咖啡廳。他們在臨街的窗戶邊坐下,秋葉拓磨撕開濕紙巾的袋子,一邊擦手,一邊盯著神崎一郎的臉,問道:「尋找記憶的事情,畢竟有線索了嗎?」

「沒有,還是老樣子。連恢複的徵兆都沒有。」

「是這樣啊。這樣下去可就慘了!……」秋葉拓磨雖然嘴上這麼說,卻看不出有絲毫同情他的意思。

「我已經決定慢慢等了!」

「這樣的話,我覺得還是參加同學會比較好,可以放鬆一下心情嘛。」

「是嗎?……可是,我實在不太想去了。」

「不想去?真的嗎?……」秋葉拓磨的臉上,露出了挑釁似的冷笑,「你這是什麼意思?」

「神崎先生,事到如今,大家就明說了吧。你有秘密。是誰在暗中指使你?幕後黑手是誰?」

秋葉拓磨突然連珠炮似的發問,完全不給神崎一郎思考的時間。

「幕後黑手?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打探同學會的事,到底有什麼目的?」

「什麼目的也沒有啊。我就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份而已。」

突然,秋葉指著神崎的鼻子,壓低聲音威脅道:「喂,你老實交代,你失憶了,為什麼卻能想起『肅清』這個詞來?這不是很奇怪嗎?」

秋葉拓磨的態度驟變,讓神崎一郎頓時嚇了一跳,他無力地搖搖頭說:「在這種事情上撒謊,對我有什麼好處呢?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肅清』這個詞,就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里了。」

秋葉拓磨那銳利的目光,死死盯著神崎一郎的眼睛。神崎沒有移開視線,事實上他想移開也做不到。他能感覺到髮際處正逐漸滲出濕漉漉的汗水。

「好吧,我知道了,我相信你沒有撤謊!」秋葉忽然笑起來,第一次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神崎一郎靜靜地呼出一口氣,把剛才要寄出的明信片,從兜里拿出來,把「缺席」劃掉,在「出席」那一欄畫了一個圈。

「我要表明我的態度,請你收下這個吧!」

神崎一郎輕輕地用手指一彈,明信片沿著桌面,滑到了秋葉拓磨那邊。

「知道了!……那麼,我就在同學會上等你來。」秋葉拓磨拿起明信片,對摺了一下,隨隨便便塞進胸前的口袋裡。然後拿起小票站起來,徑直朝收銀台走去。

神崎一郎不經意地想到:要是秋葉拓磨知道他失憶以前,正在策劃「同學會殺人計畫」的話,會有什麼反應呢?恐怕秋葉拓磨就會中止同學會了吧。

神崎一郎慢慢地走出咖啡廳,又一次感受到來自某人的視線,秋葉拓磨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地鐵站的樓梯口了,顯然跟蹤他的人不是秋葉拓磨那小子。

在回公寓的路上,他拐了幾個彎,卻依然能感覺到,背後存在的視線,經過下一個街角的時候,他決定守株待兔,於是緊緊貼在牆壁上,聽著腳步聲逐漸靠近。

當腳步聲到達拐彎處之時,他突然衝出來,擋在尾隨者的面前。

「啊!……」一聲尖叫,收不住去勢的尾隨者,猛地和神崎一郎迎面對撞在一起,兩個人都摔倒在地。

「是誰!……」就在神崎一郎剛要喊出來的時候,發現對方是女性。

「混蛋!……由……由美子小姐,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塚本由美子抱著膝蓋,疼得齜牙咧嘴。

「你沒事吧?」

他看到她右腿膝蓋處的絲襪破了,還微微滲出血來。白色的裙子上也滿是泥污。

「去我的公寓,處理一下傷口吧。」

神崎一郎問她,還能不能走路,塚本由美子默默地點了點頭。這裡離公寓大概有五十米遠,神崎架著她走了回去。

進到房間,剛一關上門,本來行動不便的由美子,就一下子撲入了他的懷裡。

「我好想你!……」

塚本由美子來勢太猛,他不由得抱著她踉蹌了幾步,後背撞到門上,一個重心不穩,仰身跌倒在地板上。

「由……由……由美子……美子小姐,請你冷靜一點。」

「我忘不了你。人家想你想得快要死了啦!」她的話像急流一樣,噴湧出來。她把臉埋在他胸前,哭了。

「好了,起來吧。」年輕女性柔軟的身體,讓神崎一郎一陣心慌。他支撐著地板站起來,並把哭泣的由美子也硬拽起來。

「是你一直在跟蹤我?」

由美子抽泣著點點頭。

「混蛋,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那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冷酷?」由美子用手擦了擦淚汪汪的眼睛問道。

「我之前都說了,我不想讓你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我這個奇怪的男人的身上。」

「害你失憶的是我啊,這都是我的責任。」

「那件事情,我已經無所謂了。也不恨你。給你添了麻煩,讓我很過意不去。」

「但是……」她抽抽搭搭地說,「說實話,當初我只是怕駕駛執照被吊銷,才求我爸爸把你弄進醫院的,我不想讓你報案,我是個只為自己考慮的壞女人!」

聽了她的告白,他也無法生氣,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個比她壞得多的人。

「這些都無所謂了啦!……」神崎一郎笑著說。

「真的?……」塚本由美子驚訝地看著,面前的這個奇怪的男人。

「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現在也有了住處,這些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我可以相信你的話嗎?」

「嗯,當然可以。」她擦掉淚水,全身都洋溢著喜悅。

塚本由美子的態度變化如此迅速,讓神崎一郎一時之間,只能跟著她的節奏走,想把她趕出去,現在都無從下手。

「太好了!……」她走到窗邊,「哎呀,這是什麼東西?」

由美子眼尖地,發現了放在桌子上的《同學會通訊》。

「這是同學會幹事寄來的。」

「我能看看嗎?」

「請便!……」神崎一郎兩手一白笑著說。

她讀著《同學會通訊》,屋裡一片寂靜。他坐在床上,看著靠在窗台上的由美子。她的長簡襪,從膝蓋到腳踝都劃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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