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肅清的教室 第二十二章

(過去)

(工作日誌摘要)——六月三十日

很快就要到期末考試了,好像一眨眼的工夫,一個學期就要過去了。

我留在學校出考題的時候,遭遇了奇怪的事件。這個學校裡面,大概隱蔵著某些可怕的秘密吧。

我來到青葉丘初中已經三個月了。期中考試好像才剛剛結束,期末考試又快要開始了。這期間,又發生了稻垣公夫自殺的事件,我忙得焦頭爛額,不知不覺間,時間就這樣偷偷溜走了。

稻垣公夫的死,在三年級A班裡,掀起了意想不到的波瀾。以班級長秋葉拓磨和副班級長辻村瞳為中心,全班製作了一本悼念稻垣的文集。他們把幾篇題為《追憶稻垣公夫同學》《哀悼稻垣公夫之死》之類的文章彙集在一起,用蠟紙油印印刷,裝訂成一本簡陋的冊子。

這本文集我也看到了,但我只對其中一篇文章的內容有些在意,那篇文章裡面,畫著一個古怪的阿彌陀簽,名為「稻垣公夫的阿彌陀人生」,投稿人署名是「3A有關人士」。我問了秋葉,他說這份稿子,是有人塞到他桌子里的。

文章是按照要求手寫的,還畫了一張下面這樣的圖。秋葉拓磨認為:這是班裡某個同學,表達哀思的一種方式,所以也收進文集里了。

惡作劇也不能太過分。

稻垣公夫死的時候,手裡就攥著一個類似的阿彌陀簽,所以我告訴秋葉拓磨:這本文集,絕不能拿給稻垣的父母看;但是秋葉說,他昨天已經把文集送到稻垣家了。

「這下可就要麻煩了,這不是給他父母的傷口上撒鹽嗎?」

「為什麼?……」秋葉疑惑地問。

「這東西,怎麼看都是惡作劇吧!……」

「可是,稻垣公夫同學的父親收下的時候,還很高興地向我道謝呢。」

「嗯……」從學生的立場考慮的話,他們不可能知道阿彌陀簽的事情,所以,這樣做倒也無可厚非。但是,製作這個阿彌陀簽的人,和製作稻垣公夫手裡那個阿彌陀簽的人,肯定是同一個人。也就是說,班裡存在著一個間接加害者。

為了把這件事情解釋清楚,我決定儘快去拜訪一下稻垣公夫的父母。經過事先聯繫,得知六點以後他家應該有人,所以,我在教員室出完期末考試的考題之後,就沿著被連日梅雨弄得泥濘不堪的農家小道,朝稻垣家走去。

我們約好的時間是六點,我到他家的時候,已經六點過了幾分鐘,但他家裡還沒有亮燈。

「好奇怪啊!……」

我側耳傾聽,沒有任何聲音,屋裡像是根本沒有人。我想他們是不是把我要來的事給忘了。為了謹慎起見,我按響了他家的門鈴。

沒人應答,就在我準備放棄等待、轉身離開的時候,一層玄關旁邊的屋子——也就是稻垣葬禮的時候,用作靈堂的那間客廳——裡面突然亮起了燈,一道黑色的人影向玄關走來。

「是誰啊?……」裡面的人問道。我自報家門之後,立刻聽到開鎖的聲音,門「呼」的一下就打開了。

「啊……原來是老師啊,實在不好意思!」稻垣的父親向我低頭致歉。

「在服喪期間上門打擾,十分抱歉。」

「請進來說話吧!」

一進玄關,線香的味道就撲鼻而來。穿過客廳,看到壁龕上擺著稻垣公夫的遺像,香爐里插著好幾支線香。我在遺像前合掌、上香,然後轉身看向稻垣的父親。

也許是因為休息得不好,他臉頰消瘦,黑眼圈也很明顯,現在的他,和我在稻垣死亡前一天見到的他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失去獨子,對他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不好意思,我剛才躺著躺著,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所以,沒有聽見門鈴聲。」稻垣公夫的父親低頭鞠躬,然後拿起小茶壺,給我倒了一杯茶。

我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熱且淡而無味。我稍微喝了幾口,就放在桌上了。桌子上擺著那本悼念文集。

「啊,這個!……」

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集子好像已經被翻閱過很多次,封面都起皺了。他父親比我先一步拿起了文集。

「昨天班級長來到我家,把這本集子,放在了我兒子的靈位前。」

「十分抱歉,學生好像幹了多餘的事情。」

聽到我的道歉,他搖搖頭說:「不,我很理解大家的心情。我覺得很感激。」

「原來是這樣啊!……」對方出乎意料的平靜,讓我安心地舒了一口氣。

「老師,請不要在意這件事。這麼看來,我兒子以前也很努力地生活著啊。這些都是大家為紀念他而寫的,對大家的好意,不心存感恩的話,會遭天譴的。」

稻垣的父親又很快地瀏覽了一遍文集,然後把它立在兒子的遺像前。書頁翻卷,正好打開到阿彌陀簽的那一頁。我驚訝地發現:那個阿彌陀簽上,好像有鉛筆畫過的痕迹。

可能是因為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他父親說:「啊,那個呀,是我老婆畫的。」

一陣輕微的罪惡感襲上心頭。那條鉛筆線從〇開始,一路蜿蜒曲折通到了「極樂世界」。

「您太太還沒有下班嗎?」

「她因為過度勞累病倒了,現在正在住院呢。我這就要到醫院去了。」

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葬禮那天,在學生面前,一度失控的那位母親的身影。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殺人兇手」的聲音,彷彿還清晰地在耳畔迴響。

「這樣啊,那您真是太辛苦了。」

因為他馬上就要出門,所以我也起身告辭。

我們在大門口分手,我目送著他走向車站,那背影顯得如此孤獨、落寞。

我回到學校,其他老師似乎都已經回家了,教員室里一片黑暗。我打算繞到教學樓後面,去找竹澤先生,讓他幫助我打開教員室。這時,我忽然發現:花壇前面的那間教室的窗戶沒關。

「真是一幫粗心大意的傢伙啊!」

那裡是手工教室,死去的稻垣公夫,好像也是從那裡,進入教學樓的。我走近教室,正想把窗戶關上的時候,聽到裡面傳來細微的聲響。

是竹澤先生在巡查吧。

不對,現在已經九點多了,竹澤先生晚上喝完酒,這時候肯定已經醉醮醺地,鑽進被窩裡面呼呼大睡了。他雖然是個好酒之人,酒量卻是小得出奇。

我有些擔心,於是脫掉鞋子,準備從窗戶鑽進手工教室里查看一下。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上面「啪嗒啪嗒」掉下來,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抬頭向上看的那一剎那,猛然發現一個黑色物體,正朝我砸下來。我飛快地閃到一旁。

「咣啷!」一聲,一個陶器摔成了碎片。我一邊注意著上面的動靜,一邊撿起一塊碎片。原來是擺放在3A班教室窗戶邊,用於裝飾的盆栽。

白色的窗帘,從上面的窗戶飄出來,在風中舞動。

是因為有人打開了窗戶,風吹動窗帘,窗帘把盆栽推下來的吧?……混蛋!……不對,是有人想砸死我吧?……

如果這個東西,真的砸到我頭上的話,就算不死,肯定也會受重傷的。這起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讓我的心跳如擂鼓一般。

我脫掉鞋,從手工教室的窗戶鑽了進去。

當……嗒……噹噹……嗒嗒……

突然響起一陣鋼琴聲,是肖邦的《葬禮進行曲》的第一小節。樂曲到這裡就中斷了,然後就聽到「咣當」一聲,琴蓋被粗暴地合上。

「混蛋!……什麼地幹活?!……」我扔下鞋,從樓道處迅速跑到樓梯口。

我打開樓梯下的電燈開關,一步三級地衝上樓去。到了二樓,我把能看到的所有電燈開關,依次都打開了。教學樓里一旦充滿光明,我的恐懼就跟著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3A教室的門開著,暖風從那裡吹出來。但是,一個人也沒有。

我走過理科教室,在旁邊的音樂教室前停住腳步,猛地打開門。屋裡亮著燈,卻沒有人,鋼琴的琴蓋合著,上面蓋者一塊紅布。

一切都是我的幻聽吧。

我懷著滿心疑惑,又回到了3A班教室,打開燈之後,發現離講台最近的窗戶大敞著,白色的窗帘飄向窗外。並非有人故意想砸我,而是窗帘把盆栽,從敞開的窗口帶下去的吧。

「一定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沒錯!……」我努力想把心中黑色的疑慮驅逐乾淨。

接著,我把燈一盞一盞地關掉,然後走下樓。我關掉手工教室的燈,正想從那裡出去的時候,忽然感到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怖。這裡有人。我感覺就在手工教室里,有人正盯著我。

「是誰?!……」我用發抖的聲音大喊一聲,然後,猝然轉過身來。

屋裡有六張工作台,上面放著技術家庭課 需要的老虎鉗。桌子底下也沒有人。和剛才的鋼琴聲一樣,這可能也是我太過害怕,而產生的幻聽或幻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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