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肅清的教室 第二章

(現在)

雨勢越來越大,三十分鐘之前,還是淅淅瀝瀝的零星小雨,在開車的路程中,雨勢漸漸大了起來,最後終於變成了瓢潑大雨。

大顆的雨滴如同瀑布一樣,順著車子前窗滾落下來,雨刮器貼著車前窗的玻璃,瘋狂地擺動著,撥開雨水,但是作用相當有限,大量的雨水在車前窗,形成了有褶皺的厚重水膜。

塚本由美子緊張地盯著被前燈照亮的路面,道路的能見度很差,前方十米以外就看不清楚了。

車裡的電子錶顯示,現在是凌晨兩點十二分。如果聽音樂的話,會讓人睏倦的,所以,車內的立體聲音響,現在已經關掉了;不過即使打開,雨水敲打車體的聲音,也會把音樂聲音給掩蓋掉的。

兩個小時之前喝下的酒,麻痹了她的大腦中樞神經,而且,這種麻痹感正在逐漸從大腦,向身體的各個部分蔓延著。塚本由美子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揉揉眼睛,但是睡意仍在;她咬緊牙關繼續開車,也許是用力握住方向盤的緣故,手背上血管都浮現出來,在儀錶盤那微弱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今天——正確地說是昨天晚上——的班級聚會非常隆重。高三的同班同學來了三十二人。隆冬二月,本來並不是什麼聚會的好時節,但八成以上的同學,都出席了這次同班同學的大聚會,這大概與會場設在橫濱大有關係。她當年就讀的私立女子高中,位置設在東京都內,同學們也基本住在東京近郊地區,大家這次都是特意趕到橫濱來的,會場設在唐人街的一家餐廳里,正式聚會結束之後,大家又轉戰山下公園對面的城市酒店,裡面有一傢俱樂部,一眾同學們在這裡接著慶祝。

髙中畢業已經將近八年了,本來以為和大學同學相比,高中同學之間的感情,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疏遠,沒想到一見面,大家立刻毫無罅隙地,融入了女子高中時代的特殊氛圍中。

塚本由美子當初讀高中的時候,曾經憧憬過男女同校,不過,和當年的同學見面之後,她就發現,女子高中也有其獨有的樂趣。抽出時間來參加聚會,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除了當年的往事,結婚。戀愛、工作等等,也都是聊天中少不了的話題。將近半數的人已經結婚了,其中有孩子的又佔到一半,結婚的人裡面,有婚後繼續工作的,也有當家庭主婦的,情況各異。

塚本由美子今年二十六歲,雖然她崇尚獨身生活,不過,要是有合適的對象,她也會有種「趕快結婚也不錯」的模糊想法。在大學時代,她曾經談過一次戀愛,男朋友是合唱俱樂部里的二年級學長,可是,那時候他實在太年輕了,沒有辦法當成結婚對象對待,而她自己也沒有結婚的打算。畢業之後,她就和這位學長漸漸疏遠了,據說他現在已經結婚了。

在這次高中同學聚會上,塚本由美子與和她有著同樣煩惱的同學,聊得十分投機,心裡也寬慰了不少。

「不過,由美子不用發愁啊。你父親是醫生,所以,好對象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嗎?」她最好的朋友三田村優子,帶著艷羨的口氣說道。

「想得倒美,我在家排行老三,父母對我的事情,根本不怎麼上心呢。」

畢業於醫學院的大姐和醫生相了親,又在父親開的醫院工作,覺得家業後繼有人而心滿意足的父親,對於最小的女兒由美子,就採取了放任自流的態度,給她在杉並區買了一套IDK 的公寓之後,就基本不再過問她的生活了。

「這種才是最適合我的生活方式。」

她現在一邊打點兒零工,一邊過著悠閑的日子。說到底,在她的下意識里,還是存在著如果有困難,就去尋求父親庇護的偷懶想法。雖說不想承認這一點,但這的確是事實。

塚本由美子和其他幾個說得來的獨身同學,續攤後又小聚了一會兒,當聚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多了。其中有幾個人,打算在橫濱喝到天亮,也拉由美子一起,不過她實在沒精力奉陪了。

坐進車裡、手握著方向盤的時候,她感到醉意朦朧,有些猶豫要不要開車,但轉念一想,半夜應該不會有警察查問,乾脆就這樣開回去好了。那時候剛開始下小雨,根本沒想到雨會這麼大。

一路上到處都是情人酒店,「有空房」的醒目招牌對她來說是個誘惑。可一個女人去這種地方,還是有些猶豫,而且,回家的路程已經走完一多半了,她也不想現在停下來。由於酒精的緣故,大腦中樞神經有些輕微的麻痹,她一邊與睡魔搏鬥著,一邊集中注意力,看前面的路況。

車子從高圓寺路橋七號環線,進入青梅街道,走到這裡的話,離家就只有五分鐘車程了,到了這裡就像到自家院子一樣。雨勢依然不見小,但終於能夠鬆口氣了,她靠在椅子上,放鬆了握住方向盤的手。

在下一個路口左拐,很快就能看到自己的公寓了。這裡有個平緩的彎道,同時稍微有些上坡。

沒有被警察查出酒後駕車而吊銷駕駛執照,讓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打開車栽音響開關,維瓦爾第 的《四季協奏曲》之《夏》樂章的狂暴旋律,立刻充斥車廂。去橫濱的時候,她聽到《春》樂章結束,這是義大利音樂家合奏團 的小提琴家皮那·卡米萊 利演奏的曲子,這首描述夏日暴雨的激昂樂曲,與隆冬時節突如其來的大雨非常合拍,由美子聽著聽著,情緒也髙漲起來。

塚本由美子和著節奏,緩緩晃動著身體。嘴裡哼著曲子的旋律。打在車前窗的雨點、對面車上的燈光,一切都彷彿存在於幻想世界之中。她自然而然地加大了油門,車子的速度加快了。

突然,前面出現一個黑影。那個人沒有走人行橫道,而是越過護欄,打算強行穿過馬路。她雖然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危險,但腳不聽話,沒能踩下剎車。

那道人影迅速從車前掠過,正當她以為能夠勉強避開時,右側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然後人影猛地朝前飛去。

她回過神來,踩下剎車。尖銳的聲音被巨大的雨聲所吞噬,車子向左打滑,輕輕撞上護欄之後停住了。她打開車門,向人影倒下的方向走去。醉意早就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怎麼辦?會被吊銷駕駛執照的!」她首先想到的是這件事。

塚本由美子走到趴在中心線旁邊的那個人身邊,碰了碰他的臉。全身濕透的男人,「嗯」地呻吟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沒事了,請撐一會兒。」塚本由美子一邊鼓勵他,一邊趁沒有車輛經過的時候,把手伸到穿著大衣的男人腋下,想扶他坐起來。男人很快用手撐著路面站了起來,並在她的攙扶下走了幾步路。由美子用餘光瞥到男人帶的傘,被風吹到車道對面去了,她的車碰到的,好像是這把傘。

太好了,他似乎沒受什麼傷。

「沒事吧?」

「只是摔倒了而已!……」

男人坐上車,借著車內的燈光,塚本由美子看到了他的臉。被雨淋濕的頭髮貼在額頭上,雨滴順著鼻尖,滴答滴答地滾落。他大概三十來歲,並不像壞人。男人艱難地脫掉外套,用手帕擦著頭上的雨水。

由美子此時和他一樣,全身都濕透了,剛才沒穿外套就出去了,所以,現在從毛衣到內衣都是濕的,身體也快凍僵了。頭髮上不停有水珠滾落下來。

「你不冷嗎?……」話一出口,她就打了個大噴嚏。由美子把空調調到最高,又向后座看去。車裡的燈還開著,維瓦爾第的《四季》從《秋》變成了《冬》,和現在的狀況正好吻合。

太糟糕了!……

她覺得目前的場合不適合聽音樂,於是關掉了音響。車內安靜下來之後,大雨敲打路面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傷勢如何?」

「好像沒事。」男人用手帕擦拭頭髮上的水,擦到額頭的時候,有血滲了出來。

「真的沒關係。你看,哪兒都沒事。」他笑者說道,還把頭使勁晃來晃去,「啊,這裡有點兒疼。」

塚本由美子看著男人用手揉著的地方,腦門上有個大包,恨不得要把粘在額頭的頭髮頂起來了。

「要去醫院嗎?」由美子擔心地問道。

「不用……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好,我知道了。那我開車送你回家好了。」

她就讓男人坐在后座上,發動了車子,雖然他突然跑出來也有錯,但是作為造成事故的當事人,她覺得自己有責任,把這個男人送到目的地。

「那我們去哪裡呢?」

「這個……」男人支吾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她奇怪地從後視鏡看去,男人用手按著太陽穴,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出什麼事了?」

「嗯,我好像感覺有點兒奇怪。」他一臉迷茫地說,彷彿在向由美子尋求幫助。

「是頭疼嗎?」

「頭是挺疼的。」男人用手慢慢按摩著脖子,好像琉通血液流動,能夠幫助正常思考一樣。

「還有哪兒疼嗎?」由美子懷疑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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