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警官魂

我急忙趕到家時,身穿短外套的母親正要走出玄關。

「欸,到底怎麼了……爸爸他……是什麼事……」

母親邊上鎖邊使力,瞪人似地看了我一眼。

「似乎是因重傷而陷入昏迷。我聯絡和晴了,他說會直接從學校去醫院。我們也快點……」

重傷,陷入昏迷——

「……香織?」

重傷?重傷,意思就是——

「香織,你振作一點!」

隨著「啪」的一聲,我的視野忽然偏移,朝一旁搖晃。

接著稍微慢一拍地,我的左臉頰開始麻痹、熾熱、產生疼痛。

過去我有過無數次挨父親打的經驗,但是母親,這說不定還是頭一遭。

「香織,你要是不振作起來,該怎麼辦?」

「啊……嗯,抱歉……」

隨後我們走到外頭路上攔了一輛計程車。母親一上車,便看著手中的紙條說:「請到花澤綜合醫院。」司機說聲「好的」之後,關上車內的電台廣播。好像正說到「神奈川為陰轉……」吧,這句話讓我有些在意。

是的,我在這時間點上,仍想儘可能保持樂觀的態度。就算陷入昏迷,如果是練柔道什麼的,暈倒這種事本來就不時會發生。所謂重傷我是不清楚,但就是指傷得很嚴重吧。怪了,還有個叫垂危的,那和重傷到底哪個比較嚴重?無論如何,只能確定不是輕傷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說是要逮捕暴徒,但對於這項資訊,我其實非常存疑。父親雖然在教人逮捕術,但應該不負責實際行動。然而,我的推測仍以該資訊為基礎發展。

會是被暴徒刺傷了嗎?那麼就是刀子或是菜刀?是腹部呢,還是手或腳?總不會是哪條重要的肌腱被割斷,導致以後再也無法練劍道了吧?不對,如果因此陷入昏迷,難道是大量出血?

計程車從國道向右轉,進入像是住宅區的陰暗道路。路上行人零落,前後也不見車影。

走了一段後,左手邊出現長長的圍牆。駕駛座開始發出某種規律的滴答聲響,而司機在圍牆的盡頭將方向盤打向左側。

圍牆上發光的招牌寫著「花澤綜合醫院」。相對之下,位於對面的建築物燈光則偏少。

我看了計費表一旁的電子時鐘。二十一點三十五分,所以已經熄燈了啊。

計程車駛過昏暗又無人煙的玄關前方,在稍微向下傾的建築側面通道上前行。我朝前方一看,那一頭莫名明亮。通道旁有導覽板:「夜間來訪請由此進」。而我們正朝該箭頭的方向前進。

計程車停在最明亮的地方。

車門一敞開,司機便讀出顯示於計費表上的金額。母親從皮包里抽出兩張千圓鈔票交給他。我先下了車,在入口處等待母親。

我隔著玻璃門觀看如白晝般明亮的醫院內。櫃檯窗口前有好幾個人在排隊。顯得無精打採的男性、抱著孩子的女性。再看往長椅,那裡有著身穿運動外套的老人,甚至還有穿睡衣的小孩子。如果不等他們辦完,我們就無法向櫃檯詢問了嗎?

就在我這麼想的瞬間——

一個巨大的黑影有如從牆壁里掙脫出來,輕飄飄地現身於走道上。是個彷彿勉強包裹住肌肉發達身軀的暗色西裝輪廓。他在患者之間穿梭,擁有過度散發精氣的異質存在感。

當隔著自動門面對彼此時,我發現那是自己認識的臉。儘管想不起名字,但肯定是父親在戶部警察署的同事。印象中會來我家玩過一、兩次。他是二十齣頭、兼屬縣警本部與戶部署的特練員,松……

「兩位辛苦了,我是松永。」

沒錯,松永先生。母親已來到我的身旁。

「是,您辛苦了……請問我先生……」

「由我為兩位帶路。」

我讓母親走在前頭,進入建築物。

他轉身跨步,我們則追趕著他的巨大背影。

「請問,我先生現在……」

彎過盡頭的轉角後,松永先生有如低頭般,轉過頭面向我們。

「……磯山老師現在人在加護病房。」

我們走到電梯前。他按下按鈕,周遭沒有任何人。

「松永先生,我先生的情況……」

他的側臉痛苦地扭曲。

「老師在馬路上和箱型車碰撞,右肩,還有頭部,遭受劇烈撞擊……」

電梯來了。

讓我們先搭上去的松永先生按下了「6」的按鈕。

「……對不起。當時我也在場,可是……對不起。我什麼也辦不到……」

喂!等一下啊!真的嚴重到讓人想哭啊——

我不禁觸碰他那緊緊撐住西裝的雙臂。

「松永先生,家父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他簡短且有力地點頭。

「老師,還有以前曾和我一起前去府上打擾的手嶋巡察長 ,那時我們三人喝了點酒,準備回家。抵達車站後,老師在販賣機買了煙……」

抵達六樓了。電梯門打開,展開在眼前的光景和一樓同樣明亮,但完全不見人影。

我們先走出電梯,松永先生則跟在後方。

「請先在這稍候,不久治療就會結束了……」

他示意著在狹窄通道上靠壁排列的長椅。

四、五公尺前方的地板上,如界線般貼著紅色膠帶。牆上張貼了一張寫有「此處起禁止著外出鞋如有需要請換上拖鞋」的紙。盡頭有兩扇附窗的門。還能看到,「加護病房ICU」的字樣。

「然後……買好煙,那時正好從前方不遠的轉角傳來似乎在爭吵的聲音……老師大概是心想發生什麼事了吧。靠近一看,是一對年輕男女正激烈口角。尤其是男方的模樣看來不太尋常。」

他悔恨地咬緊牙齒。

「……突然間,男方用拳頭毆打女方……抓著她的頭髮逼她仰起頭,並且還在怒吼著什麼。女方用手遮住臉,大聲哭了出來。我們也覺得這事不太妙,而第一個出聲的,就是老師。」

他吞下口水,微微點頭。

「開始是……『還不住手!』這種感覺。男方顯得非常激動,抓著女方的頭髮,便朝老師惡言相向。像是『給我滾回去!』、『你哪根蔥啊!』等等……接著我看到他推老師肩膀的動作。我們也認為不能放著不管,於是兩人並排站在老師身後,但老師說交給他,阻止我們……儘管我方有三人,那男的卻不但沒退縮,甚至變得更激動,抓住女方的手拳腳相向,還對老師說了難聽的話。」

毅然佇立的父親背影浮現在我眼前。在此同時,我陷入了一種錯覺,彷彿那危險的現場空氣原封不動地流竄到這裡。

「老師一直都很平靜。對方曾經要踢他,但他也絕沒有因此提高音量。但是……若是顧慮女方,繼續拖延下去實在不是上策。我想,他是那樣判斷的吧……於是他出示警察手冊,說接下來請到署里繼續說……事情就發生在他這麼說的瞬間。」

顫抖的拳頭。眼淚滑過黝黑的臉頰。

「男的突然一改臉色,鬆手放開女方,企圖逃向對面。然而那裡有輛箱型車……」

老爸——

「在那瞬間,老師想要阻止那男的。如果老師不阻止,那男的肯定會被撞飛。但是那男的反抗,所以兩人扭打成一團……儘管那樣,老師仍在剎那間和他交換位置。於是,男的被扔回人行道,取而代之是老師……被箱型車……」

母親將不成聲的尖叫壓抑在嘴中。

「……家父被輾過去了嗎?」

松永先生搖搖頭。

「車頭已經過去,碰撞到的是車體右側拉門的部分。他從右肩撞上,然後被彈回來……但是,因為撞到護欄,所以詳細的我也……」

母親重重吐了一口氣,在長椅上坐下。松永先生再次說著:「真的非常對不起。」朝我們深深低下頭。

母親將事情說明給較晚抵達的哥哥聽。松永先生又想要道歉,但母親和哥哥說:「這不是松永先生的錯。」制止了他。

治療結束時,已是又過了約兩個鐘頭以後。

我們上前詢問走出ICU的執刀醫師。

「首先,他並沒有生命上的危險。」

此時增加了兩個人,一個像是父親上司,另一個則像是同事。六個人同時放心地鬆了口氣。

「我們也檢查了腦波,關於這方面,我們認為不須擔心。具體而言,是右鎖骨和右肩胛骨有骨折。右尺骨……也就是前手臂外側的骨頭。這裡,還有頭蓋骨有些裂痕。」

那是比太陽穴高了十幾公分的部位,正好是右擊面那一帶。

「還有,雖然只是說不定……但是,可能會對視力產生影響。雖然這如果不看復元過程很難說些什麼,但這是我們最顧慮的一點。」

皺起眉頭的母親盯著醫師的臉。

「請問……意思是說,那……有可能失明,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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