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撒了個謊

一排入檢查隨身行李的隊伍時,我突然難以呼吸,再也無法回頭。

「早苗……你還好吧?」

母親擔心地看著我。我只有點點頭,並看向前方,總之先專心通過檢查。

但金屬探測器就偏偏在這種時候響起。「可以請您拿掉腰帶嗎?」「請問有帶鑰匙嗎?」我一一照著那些要求做,又脫又穿的,最後終於讓我來到了登機口。

由於似乎已經可以登機,因此我們直接走向登機門。

機票通過機器後,我們走在和飛機銜接、有如聯絡橋的通道里。空服員姐姐們笑著招呼我,但我也幾乎無法正眼看她們。

我跟著母親在機艙內前行,父親邊說「就是這裡」邊指著的是三人座位。因為他們說:「坐裡面吧。」於是我坐到靠窗的位子。

我把行李交給爸爸放到上面的行李櫃。

「……早苗?」

一坐下來後,我突然再也無法抑制地放聲大哭出來。

「你怎麼了?早苗。」

我根本沒辦法回答。因為當我說也許會放棄劍道時,那一瞬間磯山同學抽搐的表情在腦海里揮之不去,我覺得她那雙眼睛還在瞪著我的背,那令我難過得無法自已。

「……早苗……」

我一哭似乎造成了一股騷動,空服員姐姐還來問:「請問您怎麼了?」而我搖搖頭,母親也說著:「她沒事。」可是,根本就不可能沒事。周圍的人都在看我吧,真討厭啊——儘管我這麼想,仍然無法停止哭泣。

父親也好幾次問母親:「到底怎麼了?」但母親都不說話,一直摸著我的背直到我平靜下來。

多虧母親,我的呼吸稍微控制住了。

「……怎麼辦……我撒了個謊……」母親輕輕地嘆了口氣。

「是啊,我也被你嚇到了。居然說到今天都還沒決定住處和學校,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呢。」

是啊,說得也是呢——

「可是……我要去的福岡南,是間劍道非常強的學校喔。」

「這我知道,你就是因為這樣才選那間學校的吧。」

「嗯……可是,如果我、如果我說從東松轉學到福岡南,我……一定會被磯山同學當作叛徒。」

「你……想過頭了。」我搖搖頭,淚水飛散四處。

「她會的,她就是會那樣想的人……所以,我說不出口。我希望能維持朋友的關係,讓她能帶著笑容目送我……所以,我很害怕……」

母親又嘆了一口氣。

「可是,先不說這個了,我覺得早苗說要放棄劍道這件事,更令磯山同學覺得寂寞吧……當你那麼說的時候,她的臉不就皺成一團了。」

沒錯,一點也沒錯。

「你為什麼說要再學日本舞蹈那種話?」

「……因為我覺得如果說繼續學劍道,一定……會提到在哪裡學嘛。」

「你只要說還不曉得會在哪裡不就好了。」

「因為……那時候我沒有想到嘛……」

「趁現在還不遲,等到了福岡後就用簡訊告訴她吧。」

「可是……沒見到人就做那種重要宣告,太可怕了……這比閉著眼睛踩腳踏車還可怕啊。」

「你有那麼怕磯山同學嗎?」

「嗯。」我點點頭。

「明明怕卻感情很好?」

我們,感情很好嗎——?

「不過……她畢竟還來替你送行,所以你們感情不算壞吧。而且,你還因為在意她而哭了出來……所以你們一定是好朋友吧。」

我像個小孩子似地被撫摸著頭,那讓我覺得很舒服。

「……當我決定要搬家時,沒想到你居然沒什麼反應,所以我還在想對你來說難道無所謂嗎?反倒是我替你擔心『不會覺得和朋友分開很難受嗎?』之類的呢。」

事情並不是那樣。

「……那是因為,直到前陣子……我的腦袋全塞滿了比賽的事。」

春季選拔大賽三天前才結束。在那之前我只想著要把想做的事全做完,或是不要讓自己後悔等等。我根本沒有充足的空間思考和大家分開後的事。

「你和磯山同學……是很親密的朋友吧。」我覺得也不能那麼說。

「……我們之間,不是能用親密來形容的那種令人安心的關係……我們,也不是那種互相著想、互相打氣的關……」

眼淚再度滿了出來。

「不過……我們是戰友。她用和我一樣的心情、一樣的姿勢向前,與我並肩作戰。她是我,唯一的同志……」

等到自己說出口後,有些事情才第一次注意到。原來,在我心中磯山同學是這樣子的。

父親在母親的另一邊喃喃念著:

「真是太好了,能遇到那種同伴……是種財富呢。這對今後的早苗,會是無可取代的財富喔。」

今後的,我——今後的我,究竟會如何呢?

二月底時我曾當天來回福岡一次。當時我也去了福岡南高中,接受筆試和面試。

面試的是副校長和擔任學年主任的英語老師,以及劍道社教練。不過,對我提出問題的幾乎都是劍道社教練城之內老師。

「說到東松女子,是小柴老師吧?」

「是的。」

強校的指導老師們都會在比賽相遇,或是聯合做練習比賽,所以大家都很熟。

嗯?城之內老師說自己不是「指導老師」而是「教練」,這有什麼不同嗎?

「那麼,村濱選手和野澤選手是你的學姐羅?」

「是的。」

「她們兩個很強呢。」

「是的,她們非常強。」

「你在練習時被她們拿走了幾支?」

唔唔,其實我完全不是她們的對手——但如果我這麼說,會不會就不讓我入學了?不過,我也不可能撒謊說我三兩下就打敗她們。

「……那個,她們兩位……有點難。」

「也是啦。」唉呀呀,居然被這麼爽快地帶過,連我都沒勁了。

「有什麼主要比賽成績嗎?」

「不……我在大比賽沒什麼特別的……」

「那國中時期呢?」

「國中時也……沒什麼……」

慘了,感覺空氣好沉重。

「啊……不過,我在去年的橫濱市民秋季劍道比賽里贏過一名叫磯山香織的選手,拿下冠軍。那位磯山同學是……」

當我這麼一說,城之內老師就突然朝我探出上半身。

「你說的是前年拿下全國國中亞軍,那個磯山香織嗎?」

「啊,沒錯、沒錯,就是那位磯山同學。」

「我記得她也加入在關東大賽奪冠的隊伍。」

「是的,那時她是前鋒。」

「你贏了磯山?」

「是的……另外,前一年我也在同一項比賽里贏過她。只是那一年……我只到前八強。」

啊,話說回來,磯山同學一直耳提面命,要我不準把橫濱市民比賽的事情說出去喔。不過算啦,這裡是福岡,只要閉上嘴巴,她也不知道羅。

城之內老師的身體又馬上換了個方向。

「副校長,這個學生就交給我吧。她的課業成績本來就沒什麼問題,但我希望她的待遇能比照運動推薦……甲本同學,你不介意吧?」

對了對了,因為父親和母親再婚的關係,所以在這裡我使用的姓氏是「甲本」。

「是的,還請多多指教。」

「我們社裡人數很多,而且幾乎都是技巧熟練的選手,所以不會再做詳細的指導。強者會愈強,弱者則被拋下。我們是這種行事風格的,沒問題嗎?」

彷彿後方忽然吹來一道冷風。雖然我並非完全不會感到不安,但難得要轉學到劍道高強的學校來,嚴厲一點反而正好——這時我試圖令自己這麼想。

「是的,我……沒問題。」大概吧。

因為搬家和準備新制服等等而忙東忙西,所以自那天以後,我都沒去福岡南露面。結果,就到了開學當天。

城之內老師在前一天聯絡我,說要把整套防具帶去,於是我就背過去了。但我總覺得轉學生把那些東西帶進教室很奇怪,因此我一大早先去道場看看。當時我只想如果可以讓我借放一下就好。

根據入學導覽,道場那些的似乎位在跟校舍不同的地方。和校舍隔著一條路,有綜合武道場、第一道場、第二道場、柔道場、小道場,甚至還有臨時道場。這裡到底有多少要使用道場的社團啊?

我畢竟還是有很膽小的一面。若放在臨時道場,感覺總有些說不過去,不過小道場應該可以讓我寄放防具吧?於是我去一探究竟。

小道場位在如體育館般蓋得很氣派的綜合武道場對面的隔壁。那是座鋼鐵構造、外觀有點破爛的小道場。爬上三階水泥樓梯後有個竹劍架。不會錯的,這裡是劍道社使用的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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