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寫作經驗瑣談

我非常感謝函授學校,因為它給了我這樣一個好的機會,來和大家見見面。我不是來講課,我是來答辯。在學校里答辯的時候,頂多有十幾個老師。今天在我面前的卻有一千多個老師,所以心裡很緊張。可是,是個學生總得要見老師的。

現在我就盡自己的所能,來回答老師們提出的問題。請老師們批評指教。

我先念一念大家所提的關於《寫作問題》的十個問題。

1.怎樣確定文章的題目?確定題目時應該注意哪些問題?

2.怎樣確定一篇文章的中心意思(主題)?怎樣圍繞中心意思來寫?

3.怎樣根據文章的中心意思取捨材料?

4.怎樣使文章的結構謹嚴而不鬆散?

5.怎樣把一件複雜的事情有條有理地寫清楚而又簡明扼要?

6.怎樣把文章寫得生動活潑而不平板?

7.在一篇文章中要列舉許多事實時怎樣避免記流水帳的毛病?

8.怎樣把文章寫得簡短?

9.怎樣修改自己的文章?

10.怎樣練寫作基本功?

這十個問題,如果離開具體的文章,說實話,我一個都答不上來。我想,最好的回答辦法是拿出自己的作品來作分析。如果拿別人的作品,他是怎麼構思的,怎麼取材的,取的是什麼,舍的是什麼,我都不清楚,不好講,所以我就拿了我自己的作品。這並不是說我的作品好,而是說作品為什麼寫成那個樣子我自己清楚。

這十個問題,我把它分成兩個部分。第一部分講第一個到第九個問題,第二部分講第十個問題。

前面說過,我講的時候要拿自己的作品來講。現在就先講我是怎樣寫《咱們的五個孩子》的。關於這五個孤兒的事情,《北京晚報》一月八日有過報道,題目是《他們雖然失去了父母》。《人民日報》一月十一日也有過報道,題目是《孤兒不孤》。當我接受了《人民文學》編輯部給我的任務以後,心裡有三種顧慮:首先,報告文學要寫新的東西,如果人家都已經報道過了,你再來重說一遍就沒有多大意義了,而且那兩篇文章都寫得很好;其次,我感到「孤兒不孤」在我們中國新社會裡不是一件新奇的事情,似乎不必重複地報道,因為在我的周圍就有好幾個孤兒都是在黨和政府的照顧下上學就業的;第三,這樣多的宣傳,這樣多的關懷,像春雨似地灑到孩子們身上,會不會使得他們覺得自己很特殊,有了飄飄然的感覺。我心裡是有這些顧慮的,但是結果我還是去採訪了。採訪,寫報告文學,在我還是頭一次。寫這篇報道的時候,我就把我的這些想法寫出來,作為文章的開頭。第一次去的時候,是先到街道辦事處看那位田邁琴同志。後來又到了孤兒的家裡,看了田大嬸,就是那位街道積極分子田淑英。第二次,是去看看孩子們所在的幾個學校,跟每個老師談了一些話。

又看了服務站的那位陳玉珍同志。先看什麼人,後看什麼人,我並沒有按著看的次序來寫。

我寫這篇文章的中心意思,不只是說明「孤兒不孤」,不只是覺得一個孤兒在中國做到不孤,有吃的有穿的就完了。我寫這篇文章的中心意思是:在我們中國,有些孩子儘管失去了父母,但是在黨和國家的關懷之下,在周圍人們的關懷之下,還要把他們培養成建設事業的接班人。所以我在想題目的時候,就覺得不能再用「孤兒不孤」這個題目。有個相聲,題目叫《舉目皆親》,也很好,但也不能表達我上述的意思。《咱們的五個孩子》這個題目是從哪兒來的呢?我是怎樣抓住這個題目的呢?

那是在我去訪問陳玉珍的時候,她稱那幾個孩子為「咱們的五個孩子」。我覺得這句話非常好,非常親切。「咱們的五個孩子」,就是說他們是咱們大家的五個孩子,咱們不只是照顧他們吃、穿、上學、上班,還要想到怎麼樣培養他們成為接班人。因此,我就拿這個做了題目。在寫的時候,我就把陳玉珍作為第一個對象,頭一個從她那兒拜訪起。實際上我們第一次去拜訪她,她不在服務站里,我把這個事實就省去了。

我們拜訪過的人很多。比方說,到辦事處去,不但看見了田邁琴同志,還有辦事處主任張景星同志。他也同我談了很多話,也替孩子們做過許多事情。過年的時候,他還去替孩子們包餃子。到田大嬸家去的時候,就更熱鬧啦。要都寫,那真要寫成一篇很長的流水帳。因為他們家是個大雜院,十四家人家住在一起,家家都替孩子們做過一些事,田大嬸也都提到過。同時,田大嬸還同我談到她自己。她也是個孤兒,是她父親的一個朋友收養了她。有個壞人要她父親的朋友出賣她,她父親的朋友很生氣,跟那個人打了起來。這些事要都寫進去,就會喧賓奪主。我到學校里去的時候,不但去看了老師,還看了校長。校長談話的範圍就更寬了,不但談到這幾個孤兒,還談到學校里的其他孤兒,不但談到老師對孤兒的關心,還談到同學們對孤兒的關心,還談到他們怎樣組織以孤兒為中心的隊日活動。這些材料在我的筆記上,已經寫了小半本了。此外,我還從辦事處拿回來人們給孤兒們寫的一些信,是從全國各地寄來的。那些信,寫得真叫人感動。

寫文章的時候,我就想,這麼多的材料,怎麼辦呢?怎麼樣才能寫得不那麼拖泥帶水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凡是同孤兒沒有直接關係的事都把它丟掉。要是實在捨不得丟掉,就留下作為副產品,在別的文章里再寫。有些即使同孤兒有關係的,也把它總起來說,不把它分開說。就是那位陳玉珍站長,她同我談的時候,也不只是談五個孤兒的事,還談了她自己的事,她站里一些人的事,我就全不寫了。連她們所談的替孤兒做這做那的一些事,我也省略了很多,我著重寫的是最後的那一段,就是陳玉珍從孤兒家拿了活回來之後這一段。為什麼呢?因為題目是從這一段里拿出來的。陳站長不是從孤兒家拿回了許多活兒嗎,她擔心大家忙,做不了,所以她說:

「我又拿回這些不算工錢的活兒來,一時做得了嗎?等我一回到站,大家果然就問,這是哪家的這許多活兒呀?我一面打開包袱,一面說:『是咱們的五個孩子的。』大家一聽,二話沒說,就都忙起來,一個人洗,九個人補,很快地就給做完送去了……」我就著重在這一段。因為我的文章的題目是從陳玉珍的嘴裡說出來的。

同田邁琴同志的談話寫得最多。為什麼?這就是我前面說的孤兒不孤這件事在我們新社會不算新奇。田邁琴告訴我:

「這個辦事處底下有三十個居民委員會,經管的是這一地區居民的衛生福利事業。這些戶里的老、弱、病、殘,從解放後,就一直是政府照顧下來的。這一區里孤兒就有三家……」我們現在所說的這麼些事情,其實不過是一個居民委員會底下許多戶裡面一戶的事情,那麼就可以想到,全國在政府關懷之下的人是有多少了!

關於田大嬸,她有八個孩子,大的一個是解放軍戰士,一個是模範公安人員。要是說起她這一家人來,也是有許多可以提的;但是我著重寫的是田大嬸所介紹的孤兒的父親這一家人家的過去。還有她們院子里各戶人家的新舊對比,這裡我只留下兩件事情,就是田大嬸所說的:「我常常對孩子們說,『舊社會那種苦,你們可真是沒法想。連你父母從前的苦境,你們都不知道,更不用說別的了。我們這院子里從前有個老頭子,單身一人,一天早起,我們發現他爬在門口雪地里,死了,巡警閣里來了人,拉出去也不知埋到哪裡,還不是餵了狗了!這院里還有一個孩子,出門玩去,就讓人拐跑了。你們說那時候我們這些人就沒有同情心嗎?那時候這裡是個人吃人的世界,自己死活都顧不了,還顧得上別人嗎?你父母要是死在解放前,你們兄妹五個,現在已經不知都到哪裡去了!大的學壞了,流落了,小的讓人拐了,賣了,折磨死了,有誰管呢?感謝黨吧,感謝毛主席吧,忘了這些,你們死去的父母也不容你。』」田大嬸說這一段話的時候,我很受感動。

所以特別把這一段寫進去了。田大嬸同孤兒住在一個院里,她知道有許多人來看孩子們,她說的人很多。但是我不能都寫進去,都寫進去又成了流水帳了,所以我就把送東西的,給孩子們做事的,都放在後面總起來寫了。我只寫了一個解放軍同志,一個理髮師,談到一個工人的時候,我就把話掐斷了。實際上田大嬸還是說下去的,我就沒有讓她說了。我寫的時候是這樣寫的:「還有一位工人……」底下田大嬸沒有說完,就說:「這時候院子里響起一陣孩子說笑的聲音,田大嬸望一望窗外說,『同山在廠里,同義在幼兒園,中午只有同慶姐弟三人回來,我們到他們屋裡去坐坐吧。』」因為再寫下去,故事恐怕就會重複拖沓了。我把許多人替孩子們做過的一些事,都擱在寫孩子們房間里的擺設時來寫。我是這樣寫的:

「我們拉著孩子們的手,一同走進一間朝南的屋子,大玻璃窗外透進溫暖的陽光。屋裡四平落地,床上被褥整潔(這是街坊們幫他們洗的),牆上掛滿了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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