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氣劍體

換上劍道服,我前往小道場。沒有戴上防具,只提著一把竹劍。

我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道場中央冥想。

不去思考,不去觀望,不去感受。

只集中精神融入這無人道場的空氣中。不,就連這也不行,只能化為「無」,因為這就是讓自己化為「一切」。

遠方傳來了聲響,我差點不自覺地側耳聆聽;而這可不是忽略它就好,必須從心底驅離。

忽然間,臉頰感覺到空氣的流動。那是從窗口吹入、仍帶有幾分炎熱的九月之風。悶熱的草味里,混雜著淡淡花香——

可惡,我還太嫩了!這不就是在微微地感受風?不就是在思考那股氣味嗎?

只能化為空、化為虛,甚至連自己的存在也必須從意識中消失。

那就是所謂的暗嗎?暗即是黑。不對,黑並非無。那麼是白嗎?白即是光。但那也不可能是無。

在內心裡創造出一個連明暗都不存在的虛無。

空無一物。無論是身體的內或外,甚至是介於內外之間的分界——

該死,有人來了。

先下手為強。

「……清水嗎?」

接著,地板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唉呀,真是厲害呢!磯山選手。」

清水大剌剌地走近。

「……什麼嘛,眼睛閉著還能知道是本大爺我啊?」

愚蠢的傢伙,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不過是感覺到有人後張開了一點眼睛而已。結果就看到了你這傢伙,像諷刺搞笑短劇中的小偷般,打算躡手躡腳地走進道場的蠢蛋模樣。

「難道說,其實磯山選手愛上本大爺了?」少開玩笑了。

「……別打擾我,出去!」

「你又發出那種恐怖的聲音了……話說現在正舉行開幕式,你不去好嗎?」

「那你呢?不換裝,在做些什麼?」

清水穿的是制服。

「你在說什麼啦,我今天沒比賽,是來幫大會的啦。」

聽他這樣說,好像有幾分道理,但是——

「你為什麼不參賽?」

「我還想問你咧。像磯山選手這麼了不起的人,為什麼會想參加這種市民比賽?你是全國國中組的亞軍耶!」

瞬間,心思紊亂。在想斬了這個男生的衝動下,我下意識地伸手握住放在膝蓋旁的竹劍。

「……你是什麼意思?」

「啥?」

「那個『亞軍』,是在稱讚我,還是貶低我?」

清水倒抽了一口氣,他似乎感受到了殺氣。

「這……當然是在稱讚你啦,那還用說嘛!」

「愚蠢。所以說你不管過了多久,都是糞握啊。」

在竹劍的握法里,如果雙手內側張開,稱為「糞握」。這會成為劍路凌亂的原因,所以得特別小心。

清水直接說了句「什麼東西嘛」後,閉上嘴巴。

或許是居合拔刀的表演賽已經開始,比賽場靜得出奇。

「……這話我只在這時候說。直到現在,我還是不認為自己輸了那場比賽。對方那記擊手,我確實及時化開了。事實上,在我後方的副審,舉的是我擊出的退擊面 。」

「可是主審和另一個人舉的是對手吧?」

所以才說你是糞握嘛。

「那是裁判程度太差。明明就沒看到,卻靠聲響跟喊叫聲舉旗。」

劍道的攻擊必須讓「氣劍體」一氣呵成,也就是足夠的氣勢、正確的擊打、端正的姿勢,最後是保持警覺防備反擊的殘心 。具備了所有條件,才能被視為有效攻擊。但是,偶爾也會有無法在一瞬間完全辨識的裁判。真是可嘆啊。

清水莫名地苦著臉,皺起眉頭。

「嗯?既然及時化開了,那為什麼會有聲音啊?」

我要宰了你這混帳。

「對手打到的是我的小手頭,小手布墊根本連邊都沒擦到。那個三流裁判誤以為有打中才舉旗……換句話說,我在那場對決中,一次也沒被砍中。甚至應該反過來講,是我的擊面確實打中了對方。所以,站在可以看清全場的副審才會舉我啊!但是對手之後卻以權宜之計四處躲竄。當我想以劍鍔相推 拉開距離時緊貼上來,但是當我反過來壓上去時,卻又一副要保持距離的樣子,之後又貼了過來。就算是我擊打,也只是爭取閃避的時間。真是的……都已經被人劈開腦袋掛掉了;死纏濫打也要有個限度吧。」

清水露出苦笑,在自己的脖子上啪地拍了一下。

「……這麼說,你是為了一吐被三流評審判輸的鬱悶,才想要再打一場比賽,是吧?」

「蠢蛋,誰這麼說了。只要活著,戰鬥就是武者 之道。這無關地點或對手,凡是站在我面前的對手必斬,就算那是父母或手足。」

當然,如果手足被人斬了,就必須替他報仇。

「不是啦,沒有人站在你面前啦。或者該說大家明明都閃到一邊了,你還朝人家衝過去。」

夠了,要是說太多,自己也會變成笨蛋。

「……清水,你要是那麼閑,就去看一下我的比賽順序,快到時通知一下,我會一直在這裡。」

清水有如小丑般地張開雙臂,點頭說著「是、是」。

「小的遵命。但在比賽前要穿好防具喔,表演賽已經結束了,馬上就要進行比賽。」

「知道了。」

我目送清水走出道場之後,拿起了竹劍。起身,揮劍,划過空中。不重也不輕,狀況良好。

我今天當然會贏,而且是壓倒性的。

但是,我一直沒接到通知。

難道那個笨蛋完全忘了我交代的事?該不會正在和哪個女生高興地聊著沒營養的話題吧?當我感到不耐時,他終於來了。

「那個——磯山選手——再兩場就輪到你了!」

「未免太慢了。」

我拿著竹劍和頭盔起身,麻痹感當然還在。

「當然啦,你在第一戰是種子選手嘛!」

「是嗎?難怪。」

「怎麼,你不知道喔?」

「嗯,不知道。」

「那你要是變成不戰而敗的話,怎麼辦?」

「我就是為了不讓這種事發生,才拜託你的。辛苦了。」

清水再次做出小丑般的動作。我也清楚是自己勉強要求清水這麼做的,但他竟然只是跟我做了個這樣的姿勢就接受了,我應該要謝謝他吧。

「我是紅色還是白色?」

「白色羅。」

「那就用這個。」

我挑出自己的白色綁帶交給清水,紅的就先收在腰垂的名字袋裡。

「……好,綁好了。」

「那麼走吧。」

離開小道場走向樓梯,爬上二樓的劍道場。我在入口處緩緩行禮。做不到這點的人,就沒有資格握竹劍。

「在那邊,從裡面算來第二個比賽場喔。」

就拿清水來說吧,在多次出入之後,就漸漸地不再低頭行禮了,所以我主張只要不出入那麼多次就好了。不對,讓他進出這麼多次的人,就是我自己啊。

我照著清水說的,從排成一列的比賽場旁邊走過。右手邊是為數不多的觀眾席,只見前來加油的學生和家人佔滿座席。

我來到了國中女子組的比賽場。

我坐在靠牆的空位上,將手套和頭盔放在一旁。接著把頭巾綁在頭上,戴起頭盔。由於已事先綁好面繩,只要直接拉下來就完成準備。

「啊,是磯山。」從某處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勝負已分!」看來又一場比賽結束了。

「欸,大姐頭,你是下一場羅。」

「我知道了。」我和落敗的選手交替,走進比賽場。

「紅色,戶塚南,五十嵐選手。白色,桐穀道場,磯山選手。」

簡短回應後行禮。往前三步,站在中央的起始線前。附帶一提,我就讀的學校是保土谷二中,但今天是以地方道場的選手身分參賽。至於理由嘛,嗯,不是很重要。

對手是個特別高大的選手,但我並不懼怕。都是一把竹劍和兩隻腳,沒何任何特別之處。

蹲踞——慢慢地蹲下。

接著,緩緩構持竹劍,劍尖指向對方的喉嚨。

換句話說,我是第一次拔劍。

一旦拔劍,之後就只思考著如何去斬。那是我的心靈導師:新免武藏 的教誨。

「開始!」

起立的同時提高氣勢,接著跨出半步。咦,對手沒有過來。怎麼?這麼快就膽怯了嗎?或是在觀察狀況?不管了,我還是保持我的戰鬥方式。

首先面對敵人,但不能只「看」某一點,而是必須連全場空氣都以相對的感覺進行「觀」察。這就是武藏所說:「加強觀之目,削弱看之目。」

再前進半步。對手移動了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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