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

十五

李高成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今天的常委會竟能開成這樣。

沒有人議論,沒有人表態,甚至沒有人吭聲!

市委書記楊誠的一個簡短的講話,然後是李高成的一個將近兩個小時的情況報告。他既如實地談了工人們的情緒和看法,也如實地談了中紡領導們的情緒和看法。餘下來的時間就是讓大家討論發言和各自發表意見和看法。

結果是會場上一片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書記楊誠督促了好幾遍,李高成也一再地讓大家都放開好好談一談,但就是沒一個人說話。

連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來!

然而當說到一個題外話時,會場卻突然地活躍了起來。那種熱烈的氣氛,就好像好多天的禁閉一下子被解除了一樣。

有關中紡的問題,就好像是一個深不可測的陷阱,誰也不敢踏進一步,誰也不想踏進一步。

是因為自己嗎?李高成默默地瞅著眼前這一張張熟悉而又讓人感到分外陌生的臉,他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些電話,他們都說他們什麼也清楚,什麼也明白,也都說他們知道該在會上怎麼做。

那麼都做了什麼?就這麼一個個一言不發、一聲不吭,甚至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們最最擔心的都是些什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們一個個變成了這麼一副樣子?

李高成隱隱約約地覺得,他們昨天晚上給他打來的那些電話,也照樣可以一絲不差地打給市委書記楊誠!

這就是說,同樣的話,他們很可能既說給了市委書記楊誠,也說給了市長李高成。於是在會上就形成了這樣的一種局面,裝聾作啞,誰也不想發表意見。之所以如此,理由當然只有一個,那就是怕在這件事情上得罪市裡兩個主要領導中的一個!

為什麼會如此?理由當然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在中紡的問題上,人們都清楚,或者人們都猜測到了他同市委書記楊誠有分歧、有矛盾,而且直到現在也仍然存在、仍然沒有消除。

顯而易見的是,既然市長、市委書記在這件事情上有矛盾,其餘的人也就犯不著在這樣的事情上同市長或者是同市委書記過不去了。不就是一個國有企業的事情么?問題再大,影響再廣,事態再嚴重,似乎同他們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不有你們市長、書記么?干我們什麼事?看來在某些人眼裡,只要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涉及到自己的仕途,涉及到可能會影響自己的人事關係,即使是國家的事情,老百姓的事情,都可以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但是,你有資格說這樣的話,有資格這樣去評判他們嗎?

是不是應該先好好地反省反省自己,審視審視自己,然後再返回頭來去分析和判斷別人?上樑不正下樑歪,在中紡的問題上你就沒個正兒八經的態度,又如何指望別人不偏不向、毫無顧忌地拿出自己的觀點和看法來?

是不是自己應該先表個態?真心實意、開誠相見地把自己的看法和觀點毫無保留地全盤端出來,然後再讓大家拿出意見來,看看究竟應該怎麼辦?

看著市委書記楊誠那張嚴肅沉重而又不動聲色的臉,李高成的心裡突然湧進了一股說不出感覺:楊誠這個人如果是個好人的話,那他很可能是一個大好人,而如果他要壞起來的話,那又極可能是一個壞得你根本沒法招架的大壞人。

楊誠自常委會開始以後,除了簡單的幾句開場白,基本上一直在保持沉默,幾乎就沒再說什麼。他的臉上也一樣看不出任何錶情,甚至連會場上的人看都不看一眼。這讓李高成感到非常的納悶和意外,因為以他平時對楊誠的了解,楊誠在這樣的會上,極少會這麼一言不發、沉默不語的。比如像上一次的市委常委會,在他影響下,會場的氣氛是那樣的熱烈,發言是那樣的踴躍。那是研究關於市裡主要街道的擴建工程的,也是關係到拆遷、用地等許多嚴峻敏感的重大問題,但人們的觀點、看法和意見,卻是相當的透明和尖銳,根本沒有什麼顧慮和忌諱。而今天人們怎麼會一下子就全變了?看來跟楊誠的態度有著很大的關係。

假如楊誠要是在這個問題上想給你暗中使個什麼絆子的話,或者說他要是想在這上面給你使個什麼壞心眼的話,那就很可能讓你的所有想法和目的都一無所成。比如就像現在會場上的情況一樣,他想讓你多尷尬,就能讓你多尷尬。最終的結果也就只可能是一種,那就是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按他所想的來。

但是,假如楊誠要是在這件事上沒有什麼壞的想法的話,那麼從另一方面來看,楊誠的沉默很可能就是一種完全要成全李高成的舉動,楊誠確實是在協助他支持他,換個說法,楊誠確實是想聽聽其他常委真實的想法和真實的意見,其實也就是想從側面積極幫助李高成拿出一個更為成熟的思路和決策來。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首先在暗中向李高成表明了自己的觀點和態度,而當到了會上後,則不發表任何意見,也不表示任何看法,從而作出姿態向人們表明,他在中紡的問題上,一切還是以市長的意向為主,如何解決中紡的問題,自然也還是視市長的意見而定。

如果楊誠確實是這麼想的,也確實是在這麼做,那麼現在會場上的這種局面,主要的責任也就只能是在你自己身上了。

楊誠已經明明白白地向常委們表示了自己的態度,作為一個市委書記,他不首先表明自己的任何態度,這其實已經是一個明顯的態度了。而你的沉默,給人的感覺,則似乎恰恰相反,就好像你是在鬧情緒,鬧意見,鬧矛盾,本來應該是你分管的事情,事實上也是任何人都不想介入的事情,而你卻一言不發,這究竟是想表示什麼?無非是想讓人們知道,因為我在這件事情上同書記有分歧,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會場上的這種氣氛,看來就只能由你自己來扭轉了。你必須首先亮明你自己的觀點,尤其是必須聲明一點,那就是明明白白地告給所有的常委們,中紡的問題已經不能再拖了。確實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境地,再不下決心徹底解決就會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這已經不僅僅是某個人的問題,而是整個市委市政府所有領導都必須關注的問題。如果真要造成了惡劣的影響和極壞的後果,所有在座的人都有無法脫卸的責任。

形式確實嚴峻,問題確實重大,態度必須堅決,行動必須果斷。這就是你應該表明的觀點,如不這樣,這個會就很難再開下去了,結果則只能是使中紡的問題再這麼毫無意義地拖下去。

就算楊誠在這個問題上有他不可告人的想法,那也只能這樣去做。你現在只能把他當做一個確實非常好的大好人,其實也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

也就是在這個當兒,楊誠被一個電話叫了出去。

李高成不禁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憑直覺他感到這個電話一定不會是個一般的電話。能從電話上把一個市委書記從市委常委會上叫出去的人,絕不會是個一般人物。

除非是發生了什麼大的意外,像家裡突然出了什麼事情,老婆孩子遇到什麼不測……但這些事情的可能性都極小極小。

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什麼領導給叫出去了。

當然很可能是別的什麼事情。

但如果不是什麼別的事情呢?

而且那會是誰?

他默默地猜測著。

他發現在場的常委們都似乎在默默地猜測著。

足有10分鐘的時間,楊誠才回到了會議室。

楊誠的臉上仍然看不出任何錶情,也沒有朝任何人看一眼,等一直走到他的桌位跟前時,才扭過頭來悄悄地對李高成說了一句:

「電話,在會議室旁邊的辦公室里。」

「……誰的?」李高成怔了一怔。

「出去就知道了。」楊誠並不看他。

會議室的門外,楊誠的秘書小李在等著他,把他引到打來電話的那間辦公室里,然後掩住門輕輕地走了。

「喂,誰呀?」李高成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李么,我是嚴陣。」

「哦!嚴書記呀,我是李高成。」

省委常務副書記嚴陣的電話!

怪不得能這麼放縱無忌,在一個市委常委會上,敢一個電話把市委書記和市長都叫了出來。

「正在開會是吧。」嚴陣分明是明知故問。

「是常委會,嚴書記。」李高成一邊回答,一邊猜測著嚴陣電話的來意,「有急事呀?」

「這兩天壓力很大,是吧?」嚴陣的語氣里透著一種實實在在的關心和眷注。

「……壓力?」李高成對嚴陣的話好像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嚴書記,你指的是……」

「別再給我裝不在乎了,你們今天的常委會是什麼內容,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呀,啥時候也這樣,天大的事總也是一個人悶在肚子里。」嚴陣分明是以長者的口氣在同他說話,其實他比李高成還小一歲。

不過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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