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

十一

早晨剛過六點,李高成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了。

是秘書吳新剛打來的電話,說是中紡的幾個職工代表,很早就等在了市長辦公室門口,想給市長再談一談中紡的事情。他們說昨天人太多,情況太特殊,時間也太倉促,有些問題沒能談清楚。他們覺得市長很可能今天就會給市委市政府彙報中紡的問題,所以想在這之前再把一些問題徹底談透,以免在市長彙報時再出現什麼偏差和反覆。

李高成本來就沒想到今天要給市委市政府彙報中紡的問題,他也覺得昨天的事確實太匆忙了些,有些問題還需要再進一步的深入了解。只有等把中紡存在的關鍵問題找到了,或者說是把問題的癥結真正了解到了,這才有可能給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們以及市委常委們彙報中紡的問題。他今天只是想先和市委書記和分管工業的市長交換一下看法,或者是先徵求一下他們對中紡的意見。然後才能拿出下一步的決斷來。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昨天剛去了一趟,今天就給市委市政府彙報,這豈不是大草率太隨意太不負責任了?

不過他們來得也正好,因為給市委書記交換看法,也得拿出自己較為成熟的觀點來。尤其是市委書記楊誠對中紡向來就有自己的觀點和看法,在這個問題上絕對含糊不得,不管在什麼問題上都應該首先拿出自己的具有說服力的論點和論據來。所以在同市委書記見面以前,他也確實需要同他們認真地再聊一聊。在這種重大問題上,決不能打無準備之仗。

「不要成天只會謀事、不會謀人,你也該成熟了。」不知為什麼,他突然又想到了妻子昨晚的那句話。他覺得妻子的話給人的印象竟然會如此深刻,以致你時不時地都會以她的話去思考問題和分析問題。這確實是太可怕了。

他看了一眼正在酣睡的妻子,沒再驚動她。有些事他覺得應該同妻子談一談了,再這麼下去,說不定兩人真有點生分了。

胡亂吃了兩口,等趕到政府辦公室時,還不到七點。至少可以同他們談一到兩個小時。

一共有六個人,除了昨天在職工代表會上發過言的老廠長原明亮、老總工張華彬外,還有現任的總工程師高雙良、中紡第三產業「新潮」有限公司的一位會計師,另外還有兩個職工代表。

今天的表情和氣氛同昨天相比已經有了截然的不同,也許是因為沒了昨天的人多勢眾,也許是因為市長辦公室的威嚴,幾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顯而易見的微笑,說話舉止也都變得那麼容客氣氣。

老廠長的第一句話竟是:「李市長,真是打攪了。」

李高成不禁為自己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悲哀,這本來就是自己應該管的事情,讓人家找上門來,結果還要說打攪了自己。這種本末倒置的事情居然已經讓所有的人都感到習慣了。

不過他也沒再解釋什麼,很隨便地讓他們坐下,然後說:

「來得正好,我也正想再同你們好好談談。今天你們就只管放開講,關起門來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就說什麼,還是那句話,說錯了也沒關係。」

第一個談的還是老總工程師張華彬。

「李市長,聽工人們說,昨天公司的領導們一直給你彙報到晚上12點多,所以大家都特別想知道他們都給你彙報了些什麼。我們知道了他們給你彙報的情況,也就好給你談了。」

李高成不禁猶豫了一下,他沒想到張華彬竟問了這麼一個問題。昨天他同公司的領導們談的時候,也曾說過讓他們敞開講,不要有包袱的話,今天若把他們講的那些全都告給眼前這些人的話,算不算是違反了組織原則和當初的承諾呢?如果說出去,會不會使工人同公司領導之間產生更大更嚴重的對立情緒呢?這並不是一個小事情,如果從更大的方面來考慮這個問題,他不應該把彙報的內容隨便透露出來。

張華彬大概覺得他有些為難,於是便說道:

「李市長,其實你不說我們也知道他們都給你彙報了些什麼,要不就這樣吧。我們先設想一下他們都彙報了些什麼,然後再結合他們說的那些提出我們的看法,如果我們設想的對,或者是我們猜測的對,你就說是,如果不對,你就說不是,你看這樣行嗎?」

還沒等李高成回答,張華彬就已經說了起來:

「他們說買棉花的問題並不是他們的過錯,而是由於銀行和其它人為的關係,致使貸款遲遲不能到位,所以就造成了價格高、棉花次的情況,儘管這樣,他們還是做了大量的補救工作,使損失減少到了最低程度。像這樣已經很不錯很不錯了,要不是及時制定對策,後果將不堪設想。」

說到這兒,張華彬根本就沒有問他說的對不對,話頭一轉,便直接開始反駁:

「根本就沒有的事,完全是在撒謊。這種說法他們從去年就開始到處散布了,無非是想把問題的責任和工人們的憤怒轉移到別的地方去:這不怨我們,是金融系統和有關部門的腐敗造成了我們的損失。他們逼著讓我們給他們送東西,逼著讓我們請客,這家送了還得送那家,那家請了還得請這家。你們當工人的怎麼能知道這些,你們根本就想像不到現在的社會能壞到什麼程度。而且這些人這些部門我們根本就不敢得罪,別說反映告發了,就是連說也不能說,一旦惹了人家,咱們這個公司就再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了。一句話,這一切並不是由他們造成的,而是由於腐敗造成的。」

李高成聽到這裡,不由自主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張華彬的說話聲不高,語氣也始終非常溫和,但卻再次在他的心裡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震顫。張華彬的話太有道理了,也太有普遍性了。如今我們總說這腐敗那腐敗,腐敗得像得了晚期癌症,不治還可以多活幾年,一治立刻就完。幹什麼也得送錢送東西,升學得送,分配得送,看病得送,住房得送,調動得送,打官司得送,尤其是陞官提拔更得送!似乎腐敗得已經再不能腐敗了,連根都爛掉了,一點兒希望都沒有了。我們並不否認腐敗,也不否認有些領域腐敗的嚴重性,但究竟嚴重到何種程度,有某些傳聞所講的那麼可怕和厲害嗎?而且這些傳聞又都是從哪兒來的,老百姓又是如何知道的?就像這提拔陞官,就像這大中型企業的資金周轉問題,其實最知底細的往往只有領導們,如果要傳出什麼新聞的話,那也只能是從某些領導的嘴裡傳出來的,看來只有某些領導們才是始作確者!是他們在製造著社會的仇恨,同時也在煽動著社會的仇恨!像這樣的一些所謂的領導,其實比敗家子更壞,比蛀蟲更具危害性,人人都應起而誅之!

張華彬似乎並沒有理會到李高成的情緒,繼續不動聲色地說著:

「其實這一切根本就是他們有意識的想像出來的,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只要稍一調查就立刻會清清楚楚。1995年的貸款,是中陽紡織集團公司的一筆救命款,是國家在千難萬難的情況下硬性給撥划出來的,像這樣的貸款,就等於是一條高壓線,任何人都不敢隨意在上面做手腳的。省長、省委書記,都在批件上做了最強硬的批示。這一點你也是清楚的,而且你也一樣在上面做過批示。尤其是這筆貸款也得到了國家銀行的同意,也同樣是符合當時國家的政策的。試想,又有誰敢把這樣的一筆貸款拖延幾個月才批下來?據我們了解,這筆貸款是在1995年的8月25號批下來的,真正到位,也就是說,公司真正擁有使用權的時間是在1995年的9月10號左右,當時全國範圍的新棉根本就還沒有上市,所以也就根本不存在資金不到、合同作廢的問題。我們這會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說,他們根本就是在給你撒謊。其實也用不著多說,這個問題只要一查就清楚。還有一點你大概並不清楚,在這筆款已經到位後的兩個月里,也就是在中陽紡織集團公司最最關鍵的兩個月里,中紡的領導當時在崗的只有副總經理馮敏傑一人,其餘的主要領導,有一個去了新疆,參加一個什麼大型企業市場理論研討會,然而卻前前後後一共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回來後又去了敦煌,去了蘭州,而且還帶著自己的老婆。另外的幾個領導,一個由總經理郭中姚帶隊,去了美國;一個由公司黨委書記帶隊,去了香港、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而且都藉機讓自己的老婆也跟著出了國,除了郭中姚沒有老婆外,沒有一個領導的老婆沒出過國的。他們給你彙報時可能會說,他們從來也沒有帶著自己的老婆一塊兒出過國,這正是他們玩弄的一個小花招。是,他們並沒有自己帶著自己的老婆出去過,實際情況是,這個領導出國時帶著那個領導的老婆,那個領導出國時,帶著這個領導的老婆。比如,陳永明他們出國時,人員裡頭就有副總經理吳銘德的老婆;而陳永明的老婆則跟著郭中姚和吳銘德一塊兒出了國。他們欺騙上級、欺騙群眾,尤其是對國家的這樣大的一個大型企業毫不負責,而如今卻把這一切全都推在了別人身上。你讓人問問他們,1995年9月份、10月份他們都到哪裡去了?真像他們說的那樣到全國各地採購棉花去了?正因為他們一個個地出國的出國,遊玩的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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