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晨州市的刑警 第五十七節

王長青坐在家中的小院里,他的頭纏著紗布,地上放著一張小木桌,桌上有一隻瓷碗,裡面有幾個煮熟了的雞蛋。他拿起一隻蛋,在桌面上磕一磕,開始剝掉粉紅色的殼。

他剝得很慢,也很認真,甚至周純和王珂站在他對面了,他都沒有抬起頭。

「老王,女兒回來了。」周純坐下來。

「小珂,別著急,」王長青手裡的動作加快了,「很快就剝好了,你等一等啊。」

「爸,你沒事吧?」

「煮熟的雞蛋,在醬油里泡一泡,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那時候家裡窮,我就去山上掏鳥蛋,你奶奶告訴我,人不可以太貪心,千萬不能把整窩的鳥蛋都偷光,你奶奶說得對,鳥跟人一樣,也是有家的……」

「老王你別說了。」周純握住丈夫的手。

「周純,我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只是沒有跟我挑明,因為你要維護這個家庭。現在我才明白,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不是財富,而是有一個安穩的家。」

外面傳來了警笛聲,何堅與趙光敲響了王長青的家門。

「我九歲那年母親帶著我搬到這座城市。母親當時在一家化工廠工作,她工作很忙,很少有時間管我,我放了學就自己玩,因為同班同學都知道我是個沒爸爸的孩子,加上我家窮,穿的衣服很破,他們排斥我,更喜歡欺負我。

「我們之所以搬到平安里,是因為母親在化工廠里認識了一個男人,男人看起來挺和善的,他老婆死了,他帶著個六歲的女兒艱苦度日。也許因為和母親的經歷相仿,兩個人就打算結合在一起,共同把兩個孩子撫養成人。當初的設想是好的,但真正住在一起之後,各種問題就接二連三地浮出水面,相安無事不足半年,他們就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當然爭吵的內容僅僅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由於我對那男人的冷淡,他也開始記恨我,有時我會幫著母親罵他,他就把我抓過來痛打一頓,每當這個時候,男人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妹妹小冉便會撲上來護住我。雖然我和小冉沒有血緣關係,但小冉非常善良,她把我當成了她的親哥哥。

「我當時不理解母親為什麼不離開他,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年代的女人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氣才能走出第二步,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新家,是不可能輕易放棄的。

「後來,他每次打完我,我一聲都不哭,只是睜著眼睛仰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我想必須做點兒什麼改變自己的命運,因為這種可怕的生活我實在是過夠了,我要報復那個男人!睡不著時我就想像用各種惡毒的方法懲罰那個男人,似乎只有這樣,我心理上才能夠平衡。

「那段時間,我學會了一個叫『點天燈』的遊戲。有一次,火柴沒有拋到牆上卻粘在了一隻燈泡上,為了毀滅證據,我蹬著樓道里亂堆的箱子夠到了燈泡,並且把它擰下來,就在這看似不經意的過程中,我突然靈光乍現,想出了一個特別的計謀。

「每個星期三男人回家都很晚,因為那天他上晚班。樓道里黑,他想掏出鑰匙打開門,就必須先拉亮門框上的燈。當時我想,假如我在燈泡上做手腳,他一旦觸動機關,就中了我的埋伏。第二天,我就買了一個燈泡,用小石頭在光滑的玻璃上鑽出了一個豆粒兒大小的窟窿。第二天下午,我逃課跑回家,我想往燈泡里注入煤氣,因為我聽說,一般煤氣泄漏的房間一旦開燈,就會引起爆炸。

「可把煤氣注入燈泡的小孔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費了半天勁,屋裡都已經充滿了煤氣味兒,我趕緊打開窗戶。我走在大街上,偶然發現地攤上有賣打火機充氣瓶,於是用僅有的錢買了一瓶。我跑回家掏出燈泡,金屬瓶子上面有個又長又細的塑料嘴,很容易就插進了燈泡里,我按動瓶蓋,頓時,燈泡里浮動起了乳白色的霧氣,而後我馬上撕下一小段透明膠帶貼在上面,把燈泡密封起來。

「等了幾天,終於等到了星期三晚上,那男人按照慣例是八點到八點半之間回家,為了以防萬一,我七點四十多分才把特製的燈泡擰在燈口上。樓道里非常的黑,因為是頂樓,幾乎不可能會有其他人在這個時間走上來拉開燈。

「我側著身藏在通向樓頂的夾道里,假使上來的不是他,我還可以及時制止。終於,我聽見皮鞋踩在樓梯上的聲音,是他上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感覺到他站立在七樓的樓道中間了,他開始掏鑰匙,有嘩啦嘩啦金屬相互碰撞的聲音。就在這時,我似乎聽見了除他之外的另一種呼吸聲,這說明站在黑暗樓道里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還有……

「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我以為眼睛都被白光刺得失了明,緊接著就是一聲慘叫,慘叫過後伴隨著的是一個小女孩的哭聲!我的後腦重重地磕在牆上,原來那男人懷裡抱著我的妹妹,我居然沒有預料到這一點。鄰居們聽見哭聲紛紛打開門,母親系著圍裙也拉開門,當她見到滿是傷痕的小冉的臉時,立刻就昏了過去。鄰居一陣忙亂把受傷的小冉送進了醫院,沒有人想起我。我就一直躲在夾縫裡直到天亮,那一晚我害怕極了,感覺非常非常的冷。

「後來母親從醫院回來,我才從她嘴裡得知,小冉的一隻眼睛瞎了,另一隻還有治癒的可能,於是男人拿走了家裡所有的錢,帶著小冉去城裡的大醫院治眼睛,這一去,他和小冉就再也沒回來……」

王長青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自己的雙手,手指死死地掐著手背,由於用力過猛,皮膚表面都掐出了血印。

「你就把這個秘密永久地隱藏在了心底?」何堅問。

「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連母親也沒提起過。我很想對小冉懺悔,哪怕是那男人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可是,誰都沒有問過我什麼,可是,從母親、那個男人以及鄰居們的眼神里,似乎他們都心知肚明地知道我是真正的兇手,可他們就是隔著一張窗戶紙,誰也不去捅破!你能體會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王長青越說越激動,「所有人把我當成了空氣,或者是垃圾,毫無回收價值的垃圾!有誰會去對著垃圾廢話呢?所以少年時的我,是個被人們淘汰的人!」

「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恨著你繼父,於是你就把他從七樓推了下去?」趙光問。

「我沒有。」王長青搖著頭,「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的話。」

「當事人只有兩個,一個是你,一個是你繼父,可你繼父已經死了,所以這種情況對你相當不利,你想清楚,如果不照實說,你可以想像後果有多嚴重!」何堅鄭重地說。

「有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說可以幫我處理這些事情,當時我很緊張很惶恐,尤其擔心我的家人受到威脅,就算病急亂投醫吧。於是我就把與繼父之間的恩怨簡略地說給了鴨舌帽聽,本以為花些錢就能把這件事情平息了,沒想到,鴨舌帽就此失蹤不見了。

「鴨舌帽的真實身份我不知道,但心靜下來,我就覺得他的眼神很特別也很熟悉,後來我明白了,鴨舌帽並不是要幫我的人,而正是一直暗算我的那個人,因為我想起在平安里見到過的一個年輕男人,雖然裝束有很大差距,但我敢肯定他和鴨舌帽是同一個人。可當時我並不知道,幾乎天天給鴨舌帽打電話,一直無法接通,於是我不得不採取行動了。

「我當時以為繼父沒有真瘋,他是偽裝的。還有那些總是出現在我身邊,經常偽裝成各種不同角色的人,他們是一夥的,合起伙來折磨我,恐嚇我。

「我從地下挖出那枚燈泡,燈泡是他們為了恐嚇我才寄給我的,我仔細檢查燈泡,並將其通上電源,燈泡很正常地亮了。我用與三十八年前同樣的方法,把燈泡鑽出一個小孔,注入了打火機液態氣,並且用透明膠帶封閉。一天下午,我帶著這個燈泡來到平安里,上到七樓推開房門,屋裡空無一人,然而牆壁上與上次看見的相比多出了一張舊掛曆,掛曆上小女孩的眼睛被墨水塗抹掉了,這令我更加認定他們是合起伙來嚇我的!頓時,一股怒氣湧上心頭。

「我等了很久,不耐煩地走到窗前朝外張望,就在這時,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響,我看見了他,我的繼父。他看見我很吃驚,呆站在門口不動,還穿著上次我見他時他穿的衣服。他的身體有些發抖,但還是一步步走近我,他的一隻手伸進口袋裡摸索。我還以為他要拿武器,我大聲問了一句:『你想幹什麼?』卻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沓錢,捏在手裡直直地伸向我。我當時蒙了,也沒想起那是我給他的一千塊錢,由於氣憤,我抬起手就把那些錢打飛,錢散落在地上。『不要再裝了!』我大聲喊。

「繼父的臉很平靜,他一句話也不說,渾濁的眼珠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我,我再一次感到窒息。為了打破這種沉默,我拿出帶來的那枚燈泡,對他說:『燈泡是我做的手腳,我承認那一切是我做的。都是因為你,當時我還是個十歲的孩子,你為什麼那樣對我,那樣對我母親?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我不想去傷害別人,更不想去傷害小冉,我只是針對你,但你沒有受傷卻把小冉當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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